答己卻指著奉書對杜滸道:“難得官人與老身緞匹,放了一年,不曾做得。如今又虧殺這位娘子出手與老身做成全了。真個是布機也似好針線,又密又好,其實難得!大官人,你且看一看。”杜滸把起來看了喝采,口裏說道:“這位娘子怎地傳得這手好生活,神仙一般的手段!”奉書笑道:“官人休笑話!”杜滸問答己道:“幹娘,不敢問,這位是誰家宅上娘子?”答己道:“大官人,你猜。”杜滸道:“小人如何猜得著?”答己吟吟的笑道:“便是間壁的胡麻殿下郎的娘子。前日叉竿打得不疼,大官人便忘了?”奉書赤著臉便道:“那日奴家偶然失手,官人休要記懷。”杜滸道:“說那裏話。”答己便接口道:“這位大官人,一生和氣,從來不會記恨,極是好人。”杜滸道:“前日小人不認得,原來卻是胡麻殿下郎的娘子。小人隻認的大郎一個養家經紀人,且是在街上做些買賣,大大小小,不曾惡了一個人;又會賺錢,又且好性格,真個難得這等人。”答己道:“可知哩!娘子自從嫁得這個大郎,但是有事,百依百隨。”奉書應道:“拙夫是無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話。”杜滸道:“娘子差矣!古人道:‘柔軟是立身之本,剛強是惹禍之胎。’似娘子的大郎所為良善時,‘萬丈水無涓滴漏’。”答己打著攛鼓兒道:“說的是。”
杜滸獎了一回,便坐在奉書對麵。答己又道:“娘子,你認的這個官人麼?”奉書道:“奴不認的。”答己道:“這個大官人,是這本縣一個財主,知縣相公也和他來往,叫做西門大官人。萬萬貫錢財,開著個生藥鋪在縣前。家裏錢過北鬥,米爛陳倉;赤的是金,白的是銀,圓的是珠,光的是寶。也有犀牛頭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那答己隻顧誇獎杜滸,口裏假嘈。奉書就低了頭縫針線。杜滸得見奉書十分情思,恨不就做一處。答己便去點兩盞茶來,遞一盞與杜滸,一盞遞與奉書,說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則個。”吃罷茶,便覺有些眉目送情。答己看著杜滸,把一隻手在臉上摸,杜滸心裏瞧科,已知有五分了。答己便道:“大官人不來時,老身也不敢來宅上相請。一者緣法,二乃來得恰好。常言道:‘一客不煩二主。’大官人便是出錢的,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煩,難得這位娘子在這裏,官人好做個主人,替老身與娘子澆手。”杜滸道:“小人也見不到,這裏有銀子在此。”便取出來,和帕子遞與答己,備辦些酒食。奉書便道:“不消生受得。”口裏說,卻不動身。答己將了銀子便去,奉書又不起身。答己便出門,又道:“有勞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奉書道:“幹娘,免了。”卻亦是不動身。也是因緣,卻都有意了。杜滸這廝一雙眼隻看著奉書;這婆娘一雙眼也把來偷睃杜滸,見了這表人物,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著頭自做生活。
不多時,答己買了些現成的肥鵝、熟肉、細巧果子歸來,盡把盤子盛了;果子菜蔬,盡都裝了,搬來房裏桌子上,看著奉書道:“娘子且收拾過生活,吃一杯兒酒。”奉書道:“幹娘自便,相待大官人,奴卻不當。”依舊原不動身。那答己道:“正是專與娘子澆手,如何卻說這話?”答己將盤饌都擺在桌子上,三人坐定,把酒來斟。這杜滸拿起酒盞來說道:“娘子,滿飲此杯。”奉書謝道:“多感官人厚意。”答己道:“老身知得娘子洪飲,且請開懷吃兩盞兒。”有詩為證:從來男女不同筵,賣俏迎奸最可憐。不記都頭昔日語,犬兒今已到籬邊。又詩曰:須知酒色本相連,飲食能成男女緣。不必都頭多囑付,開籬日待犬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