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書在塔下玩得極高興,走到溪邊高岩上想要杜滸唱唱歌,見杜滸不理會她,一路埋怨趕下溪邊去,到了溪邊方見到杜滸神氣十分沮喪,不明白為什麼原因。奉書來了,杜滸看看奉書的快活黑臉兒,粗鹵的笑笑。對溪有扛貨物過渡的,便不說什麼,沉默的把船拉過溪,到了中心卻大聲唱起歌來了。把人渡了過溪,杜滸跳上碼頭走近奉書身邊來,還是那麼粗鹵的笑著,把手撫著頭額。
奉書說:
“師父怎麼的,你發痧了?你躺到蔭下去歇歇,我來管船!”
“你來管船,好,這隻船歸你管!”
杜滸似乎當真發了痧,心頭發悶,雖當著奉書還顯出硬紮樣子,獨自走回屋裏後,找尋得到一些碎瓷片,在自己臂上腿上紮了幾下,放出了些烏血,就躺到床上睡了。
奉書自己守船,心中卻古怪的快樂,心想:“師父不為我唱歌,我自己會唱!”
她唱了許多歌,杜滸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句一句聽下去,心中極亂。但他知道這不是能夠把他打倒的大病,他明天就仍然會爬起來的。
但到了第二天,人雖起了床,頭還沉沉的。杜滸當真已病了。奉書顯得懂事了些,為杜滸煎了一罐大發藥,逼著杜滸喝,又在屋後菜園地裏摘取蒜苗泡在米湯裏作酸蒜苗。一麵照料船隻,一麵還時時刻刻抽空趕回家裏來看杜滸,問這樣那樣。杜滸可不說什麼,隻是為一個秘密痛苦著。躺了三天,人居然好了。屋前屋後走動了一下,骨頭還硬硬的,心中惦念到一件事情,便預備進城過河街去。奉書看不出杜滸有什麼要緊事情必須當天進城,請求他莫去。
杜滸把手搓著,估量到是不是應說出那個理由。奉書一張黑黑的瓜子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使他籲了一口氣。
他說:“我有要緊事情,得今天去!”
奉書苦笑著說:“有多大要緊事情,還不是……”
杜滸知道奉書脾氣,聽奉書口氣已有點不高興,不再說要走了,把預備帶走的竹筒,同扣花褡褳擱到條幾上後,帶點兒諂媚笑著說:“不去吧,你擔心我會摔死,我就不去吧。我以為早上天氣不很熱,到城裏把事辦完了就回來——不去也得,我明天去!”
奉書輕聲的溫柔的說:“你明天去也好,你腿還軟,好好的躺一天再起來。”
杜滸似乎心中還不甘服,灑著兩手走出去,門限邊一個打草鞋的棒槌,差點兒把他絆了一大跤。穩住了時奉書苦笑著說:“師父,你瞧,還不服氣!”杜滸拾起那棒槌,向屋角隅摔去,說道:“師父老了!過幾天打豹子給你看!”
黃昏時天氣十分鬱悶,溪麵各處飛著紅蜻蜓。天上已起了雲,熱風把兩山竹篁吹得聲音極大,看樣子到晚上必落大雨。奉書守在渡船上,看著那些溪麵飛來飛去的蜻蜓,心也極亂。看杜滸臉上顏色慘慘的,放心不下,便又趕回家中去。先以為杜滸一定早睡了,誰知還坐在門限上打草鞋!
“師父,你要多少雙草鞋,床頭上不是還有十四雙嗎?怎麼不好好的躺一躺?”
杜滸不作聲,卻站起身來昂頭向天空望著,輕輕的說:
“奉兒,今晚上要落大雨響大雷的!回頭把我們的船係到岩下去,這雨大哩。”
奉書說:“師父,我真嚇怕!”奉書怕的似乎並不是晚上要來的雷雨。
杜滸似乎也懂得那個意思,就說:“怕什麼?一切要來的都得來,不必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