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他那顆想同你要好的真心!不懂那點心事,不是同聽竹雀唱歌一樣了嗎?”
“我懂了他的心又怎麼樣?”
杜滸用拳頭把自己腿重重的捶著,且笑著:“奉兒,你人乖,師父笨得很,話也不說得溫柔,莫生氣。我信口開河,說個笑話給你聽。你應當當笑話聽。河街天保大老走車路,請保山來提親,我告給過你這件事了,你那神氣不願意,是不是?可是,假若那個人還有個兄弟,走馬路,為你來唱歌,向你求婚,你將怎麼說?”
奉書吃了一驚,低下頭去。因為她不明白這笑話有幾分真,又不清楚這笑話是誰謅的。
杜滸說:“你告訴我,願意哪一個?”
奉書便微笑著輕輕的帶點兒懇求的神氣說:
“師父莫說這個笑話吧。”奉書站起身了。
“我說的若是真話呢?”
“師父你真是個……”奉書說著走出去了。
杜滸說:“我說的是笑話,你生我的氣嗎?”
奉書不敢生杜滸的氣,走近門限邊時,就把話引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師父看天上的月亮,那麼大!”說著,出了屋外,便在那一派清光的露天中站定。站了一忽兒,杜滸也從屋中出到外邊來了。奉書於是坐到那白日裏為強烈陽光曬熱的岩石上去,石頭正散發日間所儲的餘熱。杜滸就說:“奉兒,莫坐熱石頭,免得生坐板瘡。”但自己用手摸摸後,自己便也坐到那岩石上了。
她在月光下坐了一陣,心裏卻當真願意聽一個人來唱歌。久之,對溪除了一片草蟲的清音複奏以外別無所有。奉書走回家裏去,在房門邊摸著了那個蘆管,拿出來在月光下自己吹著。覺吹得不好,又遞給杜滸要杜滸吹。杜滸把那個蘆管豎在嘴邊,吹了個長長的曲子,奉書的心被吹柔軟了。
奉書依傍杜滸坐著,問杜滸:
“師父,誰是第一個做這個小管子的人?”
“一定是個最快樂的人,因為他分給人的也是許多快樂;可又象是個最不快樂的人作的,因為他同時也可以引起人不快樂!”
“師父,你不快樂了嗎?生我的氣了嗎?”
“我不生你的氣。你在我身邊,我很快樂。”
“我萬一跑了呢?”
“你不會離開師父的。”
“萬一有這種事,師父你怎麼樣?”
“萬一有這種事,我就駕了這隻渡船去找你。”
奉書嗤的笑了。“鳳灘、茨灘不為凶,下麵還有繞雞籠;繞雞籠也容易下,青浪灘浪如屋大。師父,你渡船也能下鳳灘、茨灘、青浪灘嗎?那些地方的水,你不說過象瘋子嗎?”
杜滸說:“奉書,我到那時可真象瘋子,還怕大水大浪?”
奉書儼然極認真的想了一下,就說:“師父,我一定不走。可是,你會不會走?你會不會被一個人抓到別處去?”
杜滸不作聲了,他想到被死亡抓走那一類事情。
杜滸打量著自己被死亡抓走以後的情形,癡癡的看望天南角上一顆星子,心想:“七月八月天上方有流星,人也會在七月八月死去吧?”又想起白日在河街上同大老談話的經過,想其中寨人陪嫁的那座碾坊,想起二老,想起一大堆事情,心中有點兒亂。
奉書忽然說:“師父,你唱個歌給我聽聽,好不好?”
杜滸唱了十個歌,奉書傍在杜滸身邊,閉著眼睛聽下去,等到杜滸不作聲時,奉書自言自語說:“我又摘了一把虎耳草了。”
杜滸所唱的歌便是那晚上聽來的歌。
杜滸被這句話在心上戳了一下,把想問的話咽住了。中寨人上岸走去後,杜滸悶悶的立在船頭,癡了許久。又把二老日前過渡時落漠神氣溫習一番,心中大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