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人不七日轂,則斃。自梅嶺以出,縱不得留漢廄而從田橫,亦當吐周粟而友孤竹,至父母邦而首丘焉。”那是說丞相若是能效法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絕食死在廬陵家鄉,那是最可取的。

奉書又氣又急,罵道:“這是哪個失心瘋的,是何居心,作出這種狗屁文章!你還在這裏念,是收了好處不成?”

那書生身後跟的書僮眼睛一瞪,扯了嗓子道:“你一個小孩子家,認得幾個字?有眼不識泰山,我家相公的名諱,說出來嚇死你!廬陵名士,王公炎午,聽說過沒有?”

那書生輕輕揮了揮手,淡淡道:“好了,晴煙,低調些。”接著又搖頭晃腦地念道:“輕一死於鴻毛,虧損簣於泰山……”

她默默地念著那些還沒伏誅的仇人的名字,給自己鼓勁:“大大王,二大王,三大王,你們讓李恒教訓了一頓,最好現在已經傷重而死了,不然你們作惡多端,早晚有一天會自取滅亡……張弘範元帥,眼下你是在廣州,還是在回大都的路上?哼,你再跟我爹爹裝好人,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不然,爹爹怎麼會一個勁的罵你?督府軍是滅在你手裏的,官家也是折在你手裏的,你別想有好果子吃。李恒……”

她本來還對李恒頗有糾結,但自從談笙透露出李恒有納她為媳婦的意思之後,李恒在她心中自然是罪加一等。她知道談笙的話不可信,但她也不在意。怨恨李恒的理由,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跟我爹爹作對,跟大宋作對,本來就是死有餘辜。你還欺負我二叔,要把他的女兒娶作你兒子的小老婆,哼,我祝你屢戰屢敗……唉,不過現在已經不怎麼打仗了,你大約會回大都,去向那個忽什麼什麼的蒙古皇帝邀功請賞了吧……那……那我便祝你……”

杜滸突然開口了,把她嚇了一跳:“念叨什麼呢?”他的鼾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我……”雖然廚房裏又昏又暗,但奉書還是微一臉紅,小聲說:“沒念什麼,睡不著而已。”

杜滸冷笑道:“蒙古皇帝,不叫忽什麼,叫忽必烈。”

奉書叫出聲來,耳朵根呼的一下就燃起來了,恨不得立刻鑽進灶洞裏。他全聽見了……她最隱秘的這個小秘密,全讓他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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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在數丞相的仇人?打算一個個去找他們晦氣?這就是你非要跟著我的原因?”

奉書翻了個身,把臉埋在稻草鋪裏,小聲說:“我……我也就是說說……”她從沒真的想過去找張弘範、李恒的晦氣。她曾經想過潛入崖山,把他們都殺了,但那充其量不過是她頭腦一熱的一廂情願而已。但要說她不打算對他們采取任何行動,卻也不盡然。她摸了摸懷裏,裝毒`藥的瓷瓶還在。這可萬萬不能再讓杜滸發現了。

杜滸歎了口氣,問:“還有別人嗎?”

“別人?什麼別人?”

“別的害了丞相的人。你還打算念叨誰?”

“別人……”父親在空坑為李恒所敗,又在五坡嶺為張弘範所敗,這是最屈辱的兩次。其餘的大小陣仗,他雖然各有勝敗,但從沒輸得這麼慘過。和他交手的敵將,大約也都是李恒、張弘範的手下,她也不知道都有誰。

可她隨即又說:“爹爹是為大宋打仗的。那些跟大宋為敵的蒙古人,也都該死。那個、那個伯顏……要不是他當初占了臨安,把爹爹扣押起來……”

杜滸又歎了口氣,“李恒、張弘範、伯顏、阿裏海牙、劉整、唆都、阿朮……這些人都不過是忽必烈的爪牙而已。你想沒想過,就算他們通通都沒出生過,忽必烈也會任命別人來攻打大宋,不是我說喪氣話,以蒙古人的戰鬥力,丞相多半還是會吃敗仗,官家也多半還是撐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