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書帶著一腔新奇的念頭回到了太子府。杜滸給她說了一個日子,命她在當日想辦法混進太子的會客廳去,偷聽他們的談話。
他說:“你隻要認認真真聽便可,不管他們說了什麼,都不許出聲,不許動,不許暴露自己。這是最後一件任務,完成之後,晚上到鍾樓來,把談話的內容一字一字的對我說清楚。出門之前,帶好你要帶的東西,以後就不必回太子府了。”
她說:“我知道,可是我看不到啊。”
父親走了。奉書小小的心裏,滿滿的都是他帶兵打仗的英姿。當然她沒見過真的戰場,窮盡一切想象,也不過是從她看過的雜劇戲曲中發揮。
而臨安方麵的真實情況,則是她想也想不到的。事實上,心胸狹隘的權臣對勤王軍隊心存忌憚,不願委以重任。文天祥的苦心勸諫被朝廷置之不理。等到他們好容易接到了作戰指令,已經喪失了寶貴的時機。嘉定失守,嶽州失守,江陵失守,建康失守,五木失守,常州失守,獨鬆關失守,平江陷落。蒙古統帥伯顏忿怒於常州軍民的死守,下令屠城。全城共有七人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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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堵塞了長江的水道,把恐怖從上遊帶到下遊。
到了十二月間,卻有了好幾日的寧靜。一個從臨安逃出來的富戶經過家鄉,對他們說,臨安已幾乎成了一座死城。坊間傳聞,有一日太後在慈元殿上朝時,來朝的文官隻有六個人。連左丞相留夢炎也偷偷逃跑了,把官服和相印丟在了自家的茅坑。臨安城裏的百姓全都在唾罵這個臨陣脫逃的大官,把他稱作“茅坑宰相”,上茅廁時,總是要朝坑裏唾吐一口,算是唾在留夢炎身上。
那天半夜,冷清已久的家裏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幾乎是撞進了門來,大聲叫道:“阿嫂!”
那是二叔文璧。他一直在別處做官的。他怎麼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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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璧喘勻了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半天,才以一種奇怪的語氣說道:“阿嫂慎言,臨安……眼下已經不叫臨安啦。得叫……”他咬著牙,慢慢說:“兩浙大都督府。”
奉書還沒弄懂這句話的意思,就聽到母親似乎是跌坐在了椅子上,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幾個丫環忙不迭地扶她,有人把兩個哥哥也叫了過來。
文璧又靜了好一陣,才慢慢說:“韃子進京了,官家降了。仗打完了。國家,亡了!”
德祐二年正月十八日,伯顏大軍距臨安隻有三十裏時,宋廷終於徹底絕望,派監察禦史楊應奎獻上傳國玉璽和降表,奉表稱臣,歲納銀絹,以求“苟存社稷”。過不多久,小皇帝趙顯、太後全氏、以及後宮百餘人,便走上了一百五十年前徽、欽兩帝的北狩之路。
靖康恥,不得雪,今又來。
伯顏不識地理,將重兵屯在錢塘江畔的沙灘上。臨安的百姓祈禱潮水襲來,將入侵者卷入大海,可也許是天意亡宋,一向守信的錢塘江大潮,一連三日都失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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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書喃喃道:“亡國?”這個詞雖然時常聽人說到,但在她小小的心裏,那畢竟還是不可想象之事。國家亡了,是個怎生光景?還會不會有皇帝,會不會有文武百官?地裏還會不會長出莊稼,花兒還會不會在春天開放?爹爹還會不會回家,自己還會不會長大?會不會有人夜裏來抓小孩子?深夜的天空裏,還會不會有漫天繁星?
她胡思亂想著,幾乎要哭了。
過了好久好久,奉書才聽到母親的抽泣聲:“阿叔,我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別顧忌,實話告訴我,相公他,是在哪裏殉的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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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用看他的神情,單單聽他的語氣,就知道輸的是哪一邊。臉上的笑容還沒完全消失,眼淚就一串串掉了下來,心中頓時一片空白,什麼念頭也沒有了。她慢慢放開二叔,呆呆地走了幾步,卻全然不知該走到哪裏去。
文璧訴她,此刻崖山周圍的海麵上,依然漂浮著無數殘桅斷木,以及十幾萬具屍體,有男人,也有女人,有些是戰死的,有些是鑿船自沉、投海殉國的。其中有一具孩童屍首,身穿黃衣,佩著玉璽。據被俘的宋兵說,他是被陸秀夫抱著跳進海裏的。
祥興二年二月初六日,宋祚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