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王八茶館
龍劍秋沉思良久,又問三道:
“三哥,那李四呐?”
“前年母親死時他回來的,他雖比我小一歲,但長得與我一個模子.他輕功不如我,但武功肯定比我強.奶奶死後他又回堰淄崗了.去年我同他一起去的堰淄崗,原來我五叔劉呈祥與他媳婦林黑娘都去了堰淄崗,同我兩個姑姑玉麵禪尼徐二旦和紫雲道姑鄭紫瓊倆人一起都住在日照庵裏,早晚在一起練功唱曲,倒也快樂消遙.因他(她)們均沒有孩子,就一齊認李四做乾兒子,這可道好,李四一個人就有三個娘,三個姑姑,四個師父,一個五叔!哈哈哈!——多大的福份啊!”
“後來呐?”
“我在堰淄崗隻住了幾天,就直奔南宮縣去給我爹和師伯上墳,又繞道巨鹿故地重遊.我去時,那範秉剛已死五年,因他家已不剩一人,所以家產早已充公.可憐我姐秋水姑娘,八年來無人拜祭,墳上長滿了雜草,隻孤零零的一人麵對漫漫長夜,我李三於心何忍!——,——我花錢找人給她刻了塊墓碑,隻寫‘李三之姐——範秋水之墓’,又在她墳前給她守了九天靈,燒有一車紙錢,以感激她今世的救命之恩!”
龍劍秋見他說得悲切,心想,難得三哥是個有情有義的英雄,於是陪他沉默半晌無語.還是李三想起了龍劍秋方才在前門箭樓樓梯上的可憐相,便問龍劍秋道:
“龍兄弟,你怎得半夜跑到前門來了?我若不是趕來取些物件,兄弟豈不是凍壞了?”
“唉!三哥,我若不是尋你,那黑更半夜跑到這裏何幹?隻是我從今起,又沒有家了!”
龍劍秋於是把自己自從跟羅良君先生到了他骨科診所以後,如何學醫,如何練功,又如何結交天橋那幫藝人,這八年來的始末經過向李三粗略的敘說了一遍.最後,他才把今晨突遭殃變的事情,怎麼來怎麼去細致的講說了個清楚.聽的李三點頭不已.臨末了,龍劍秋又把自己在中央法政學校門前看到<懸賞輯拿飛賊大盜燕子李三>布告的事說了,隨之問道:
“三哥,這回危險大嗎?”
李三沉默了一會兒道:
“嗯!是有些麻煩!不過,——是因為鬥氣所致.”
“怎麼?跟段祺瑞毆氣?”
“嗯!”李三答道:
“是這麼回事——袁世凱當皇上驚恨而死以後,段祺瑞執政.我聽人說,他仗勢欺人,派兵去什刹海敲了那個北平的活財神沈萬三一筆銀子,這還不算完,還把人綁了去,打得遍體鱗傷.我氣不忿,就打算把這筆銀子再要回來,出出這口悶氣.於是,我就挑了那沒星星的天,專門到他六姨太的家.一上房,我亦先‘升點’(高來高去的人,每逢到了誰家,都用問路石子往院裏一扔,故意地叫那石子吧噠一聲,有了響動,調侃兒叫‘升點’),試問有護院的沒有。
當時他家護院的聽見有響動,就出來搭話說:‘塌籠上登雲換影的朋友,不必風聲草動的,有支杆掛子在窯,隻可遠求,不可近取’(即:有護院的在此,往別處去偷吧!這裏的東西動不得).我就在房子上‘答鋼’(江湖人管答言調侃兒叫答鋼)問護院的:‘你支的是什麼杆?你靠的是什麼山?’護院的答道:‘我支的是祖師爺那根杆,我靠的是朋友義氣重如金山,到了啃吃窯內我們搬山,不講義氣上梁山。’我說:合字‘念杵頭兒’(江湖人管沒有錢花調侃兒叫念杵頭兒),‘柳海拘迷杵兒’(即借一千銀子).
這護院的就回去找段祺瑞疏通。段祺瑞一聽不但不肯,還把那護院的辭掉了,而且派了一個連的兵丁黑白輪換把手他六姨太家,他本以為如此就萬無一失了,哈!我偏就不信那個邪!我也來一個——把他十個姨太太家輪流偷個遍.我讓他家夜內接二連三地丟東西,家無寧日,家裏要想再找護院的,就沒人敢給他幹了。哈哈!——他這不?就貼出布告來了,要懸賞輯拿於我!過幾天我還得去,我要叫他認識認識馬王爺是幾隻眼!”
龍劍秋道:
“三哥,我總有點兒擔心!”
燕子李三道:
“怕什麼?”
龍劍秋憂心忡忡地說:
“無論幹什麼,要是心平氣和的就不會出事,你這跟段祺瑞慪氣,氣趕氣就恐要出漏子.”
李三思量了一會兒道:
“兄弟,你提醒得對,有幾分道理,趕明兒我就先不去他那兒了!——好吧!天快亮了,咱哥倆先來一覺,睡醒了咱去天橋聽書去!”
李三與龍劍秋手牽著手,在擁擠喧鬧的天橋市場內東撞一頭西插一腳,不一會兒就隨著人流擠到了馬路東的燕舞台.這個劇場是用荊條抹灰做牆,上有罩棚做頂蓋的簡易戲棚.劇場裏已開戲,從戲棚門前的水牌看出,早場是永勝社白牡丹(荀慧生)和劉鴻升主演的《霓虹關》。棚口隱隱傳出打擊樂的敲擊聲,那武場鑼鼓正敲得緊:“八答——亢七,亢七,——將將將將將”李三與龍劍秋都被這熱鬧的景況所癡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