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比翼連枝當日願(七)(2 / 2)

活生生的年輕的戰士,就在這樣滿眼黃褐色的景象中堆積成了肉色山巒,身體在無規則的撞擊下裸露在外麵,胳膊一塊兒,腿一塊兒,有的不見了頭顱,有的失去了手腕……血色的味道哪怕被泥土腥味壓製,也無法掩蓋那令人心悸的恐懼。巨石滾落,這土質鬆軟的丘陵在難以控製和想象的力量中,轟然崩塌。

方才隊列中走在前方的數十人,此時已不見蹤影,魂歸山下。

那震人的聲響徹天的響了好一陣,終於漸漸的停息,石塊落下發出叮咚的細微聲響。山中在喧嘩中又掀起了恐懼的靜謐,空氣中是飛揚的泥土,還有潮濕的陽光企圖從掩蓋的叢林射進,毫不溫柔地撫摸那些裸露的白骨。

仍有一半的山體在岌岌可危的佇立著,那誇張如斧劈般陡立的坡麵,正顯示著方才發生過怎樣恐懼的滑坡。餘生的人,被這樣劇烈而血腥的場麵,震住了。

周子顧張大了嘴巴,眼睛裏全然是不可思議的震驚,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若不是他們的隊形排列的合理穩妥,此刻若說是全軍覆沒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這是真正的……覆沒啊。

泥土,石堆,還有被連根拔起的樹木,混雜著濃重腐臭氣息,如同連綿的海水,劈頭蓋臉地砸在這些人的麵容上……魔鬼般扼住他們的呼吸,拆解他們年輕而有力的身體,血肉混合在褐色的泥地中,被攪拌,融合,腐爛……

這樣的記憶,實在是太恐懼了。

剩下的這些人,連寧青默命令都不用下,都輕手輕腳地往山下走,深怕再弄出什麼動靜,重蹈覆轍。大家的麵孔上都是冷汗,喉頭幹澀的沒有任何液體可供吞咽。

寧青默的臉上,一片鐵青。

他回想著方才的那一幕幕。

昨夜狂風驟雨,而島上土質本就疏鬆,最易造成滑坡,有時一塊石頭的移動,都可能形成無法想象的後果。再加上他們一群士兵,步伐整齊,共振過於明顯劃一,更容易使之崩裂……

這一下,彥凰軍不過一百人,生生折了三分之一。

而同樣被這山間滑坡景象所震撼的,還有不遠處森林中,一個穿著普通短袍的樵夫。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那一幕的發生,有人在滾動的泥石中掙紮著被淹沒,血肉在瞬間被撞裂,鮮紅的色彩夾雜在泥濘中,升起了真實的恐懼。

樵夫連連向後退了幾步,手中的山斧落了地也不知道,轉身就跑出了山林。

這時,早晨已過去了一半。

他是跌跌撞撞地離開的,一直看到城郭和人煙,才暗暗的舒了口氣。那一帶的丘陵他經常去砍柴,人煙本就稀少,今日遇到滑坡,還有這麼多人喪命,那場景實在有些駭人。但旋即他又懊惱自己大驚小怪,從腰側取下酒壺,仰頭就是一大口。

壓壓驚啊,壓壓驚。

樵夫一麵飲酒,一麵往城裏走去,一路走了許久。走到紫紅苑時,已經是正午,他一步就踏了進去。

大廳裏正響著動聽的絲弦聲,樵夫還在納悶兒他每天中午都來紫紅苑用食怎麼今天來了這麼動人的琴聲,左右張望了一番,旋即有老友發現了他,吆喝他過去坐。

樵夫看著熟人是覺得心放了放,連忙走過去入座,粗聲問,“今兒紫紅苑怎麼來了個琴師?”

“可不,”那人一邊為樵夫添上酒,一麵說,“聽說是宮裏來的,這陣都彈了兩三曲了。”話音剛落,又看向他,“咦,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說到這兒,樵夫又響起方才山中所遇,傾訴的欲望一下子就來了,心提起來,胡須一動一動的。聲音粗重地道,“你可不知道!方才我在山上啊……”

他繪聲繪色地又描述了一遍,那不受控製的泥石,轟隆的滑坡,還有多少人在巨石的衝擊下喪命……一一敘述的清清楚楚,仿佛那駭人的景象就在眼前似的。

最後了,他長長歎口氣,“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是從哪來的……這山路這麼不好闖,還偏偏要走這麼僻靜的路子……”

此話一出,那朋友還沒來得及反應,隻聽身後的簾障中,絲弦聲瞬時停止,一聲淩厲的高音迸出,本悠揚的曲調生生被琴者自己打斷。

旋即,隻見那樂師抱琴,從角落中走了出來,步伐緩緩地,停在他們的麵前。

樵夫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那冷淡而略有沙啞的女聲,用了焦灼不已的口氣。

“請您,為我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