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暗聽的林南缺則是心裏一跳。
這不過是普通的酒客,卻有如此功夫。她雖不能見到具體情狀,可光聽得那男人運掌之間風聲淩冽,還有流暢的水音灑落,自然是能猜測到此刻的細謹的。
看來這麟島,確實太不普通。
日頭慢慢的攀上天端,紫紅苑裏也很快坐滿了人,夜裏是妓院,白天裏卻是打開房門當酒樓。受了宋媽媽的邀,她允諾奏琴一曲,不過隻有一個要求,便是不予登台。
宋媽媽是猶豫了好半天,最終應了。
林南缺抿住唇角,纖長的眸被眼睫半遮半掩著,情緒零落。手中一個輕音蹦跳著就落進了喧嘩的大廳中,仿佛激蕩起一陣漣漪。
自從那日鳳城千歌樓奏曲傷人之後,到現在,她也許久沒有動過絲弦了。
在彥凰皇宮裏那些日夜奏琴的日子還曆曆在目著,她是琴者,而寧青默是聽者,他們很少話,就在勤政殿那般狹仄的空間裏,日複一日地彈奏著不同的曲子。
樂還是當年的樂,可人已不是當年的人了。
她隻有在這時候,心裏才會清晰的回憶起,原來,她已同寧青默闊別一月有餘了。
絲絲縷縷的疼,就這麼若有若無地泛了上來,攀上了微涼的指尖,情緒融入琴聲中,生生催人淚下。
今日她彈,梅花三弄。
舊人戀的是舊曲。
本是涼意初上的薄秋,毫無梅花的時節,這曲並不是多麼的應景。可此時,當那三番疊嶂愈加深沉低啞的音色順風灌入,那琴聲像是有生命的,破開了金黃的陽光,把幽藍的情緒一味的潑灑,涼意,就在這無端的錦瑟裏綿長起來。
又回到那寒風凜冽的冬日,仿佛落在他們肩頭發端的雪,都是在為譜寫他們的白頭。男子懷抱溫暖,氣息俊冽而深情,就壓抑在她的耳畔,說著此生唯一的誓言。
“這一世,隻有我,才是你的良人。”
……
她的,良人。
林南缺一陣恍惚,心口疼得不能自製,雙手瞬時壓在琴麵上,沉重的鈍響一下子打斷了悠揚的琴聲。
可是現在呢?她深處麟島,又盲了眼,什麼都不能為他做……聽不到他的話語,觸碰不到他的人影,她無用得連讓自己都怨恨不已。一別就是春秋,再相見時,她怕自己已憔悴到不堪一麵。
梅花弄,本不是傷情曲。
宋媽媽發現琴聲斷了,忙走到角落裏查看,可方一走近,眼前的景象嚇了她一跳。
那本來是冷顏冷麵的林南缺,正單手撐住琴麵,另一隻手遮住了自己的眼,雅黑的青絲垂下來,半覆上了麵容。依然是那一襲霏微的竹衫,可分明間,總是讓人覺得淒惶。
宋媽媽輕輕歎了口氣,想這樂師也一定是有難言之隱。
她悄然走至身後,單手正落放上她的肩頭,稍稍安慰。
沒想那女子反應比她更快,中指剛一輕觸,林南缺霎時如擊,伸手迅速拉過老鴇的那一雙手,瞬間起身,近身相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向後一折!雙手一下子就鎖在了身後,被林南缺控製的不能動彈。
宋媽媽顯然沒明白過來這變故,她費力的側著臉看著身後的姑娘,“林——林姑娘,是我——是我宋媽媽啊!”
隻見女子麵容冷寂而肅殺,情緒深重地鎖在她的眉間,方才宋媽媽以為她的傷情,全然不見眼底。那焦點茫然的琉璃眼裏,盡是一片冷漠。
宋媽媽?
聽著手下女人的叫喚聲,林南缺這才蹙著眉頭鬆開了架勢,退到一邊。
她太敏銳,甚至,敏感。
鬆了一口的老鴇連忙揉了揉被捏的生疼的手腕,平息了一下呼氣,也是不敢招惹這人物的。性子冷也就罷了,還使得一手好功夫。隻能小心地說,“林姑娘啊,這琴……”
林南缺坐了回去,麵容斂和。“不彈了。”
“……”被拒絕的宋媽媽麵上有些掛不住了,她頓了頓,想挽留,“姑娘……這,大家可都是反響非凡呢……”方才那一曲,簡直是人間不可聞,跟奏活了似得,大廳裏本來都做了些喝酒的粗老爺們兒,竟也有人因聲而傷懷,揣著同樣悲戚的心思。這樣的好音,可不能不彈了啊!
林南缺沒有說話,沉了沉氣,聽著大廳內嘈雜的人聲。
有人在說著,再來一曲吧。
往事紛繁,總有參不透,忘不掉,放不下。
怪隻能怪,情深而無聲,琴深而無淚。
執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