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唐奕承召開了第一次高管會議。會議結束後,候在會議室門口的宋遠大步跟上他,“唐總,寧小姐剛才打電話來了。”
唐奕承麵色如常,略一點頭:“嗯,我知道了。”
見唐奕承沒有回電話的意思,宋遠又說:“地產經紀說魚兒胡同的那套房子已經辦好過戶手續了。您是打算交給物業公司打理,還是……”
“先擱著吧。”
唐奕承的嗓音不疾不徐,腳步穩健朝辦公室走去,卻在中途他突然改變了主意。駐足回頭,他對宋遠說:“備車,我去看看。”
宋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老板要去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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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天蔽日的霧霾不知何時散去了,下午的天空卻愈加灰暗無光,大片大片的烏雲從天際翻滾而來,像是過期變色的棉花糖籠罩下來,陰陰沉沉的。
b市今年的第一場秋雨快要來了。
陸語裹緊身上的小風衣,悶頭朝胡同裏的某片老房子疾走。
陸家老宅跟胡同裏其他的四合院一樣,青磚灰瓦和四角飛簷勾勒出老式建築特有的古樸寧靜。大概是許久沒人住了,木門上的紅色漆皮脫落得跟鱗片一樣,獸頭形狀的青銅門鈸也已經鏽蝕斑駁,毫不掩飾地昭示著一個家族的沒落。
陸語在門前站定,抬手,她摸了摸泛著涼意的門鈸。而後,她仰起頭,看向圍牆。那高大的圍牆後麵鎖住的是她童年的記憶,而她手指所觸的地方是一扇她再也進不去的門。
憋了一下午的雨,終於來了。
淅淅瀝瀝的雨點從樹葉間的縫隙落下去,滴答在陸語頭上,她的心口仿佛突然被雨水灌滿了,潮濕而窒悶,耳邊嗡嗡回蕩著李雁剛才在電話裏跟她說的那番話。
“陸語,我是看在你叫過我‘媽媽’的份上才決定等你籌錢的。可我後來想想,那套老房已經七八年沒人住了,翻新和打理都是勞心勞財的事兒,我也是不忍心看著你那麼辛苦,才把它賣給別人的……”
從那張嘴裏說出的假話那麼漂亮,誰又能想到就是這個女人在陸父離世後,掠奪走了陸家的全部家產呢,惡毒又陰險的後媽。
“你不是我媽媽,不是!我隻有一個媽媽,她叫何婉茹,她和她的名字一樣美……”陸語喃喃自語地念叨著,任憑蒼涼的雨絲慢慢濕透她的衣襟,冷得顫抖。
即使在陸語十歲的時候媽媽就去世了,可這個瞬間,她執拗地相信著媽媽現在一定就在那片圍牆之後,在那扇磚紅色的木窗欞之後,靜靜地等著她回家。
也是這樣的雨天。
“媽媽,我為什麼叫陸語呀?”六歲的陸語托著腮幫子趴在窗前,問著每個孩子都會問的傻問題。
何婉茹關上窗,把陸語拉過來,給她套上那件剛打好的毛衣,聲音柔柔的:“陸語小朋友出生的那天在下雨呢,所以媽媽給你取了個跟‘雨’同音的名字。你就是媽媽的小雨點,晶瑩又漂亮……”
陸語穿著新毛衣在原地轉了一圈,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何婉茹,她那雙眸子裏當真跟蓄滿了雨珠一般,璀璨晶亮……
過去這麼多年了,雨還在下,可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
陸語捂住臉,緩緩地蹲下來,她把頭埋在膝蓋裏,被雨水淋濕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淚嘩嘩直流。那是淚水也沒法傾訴幹淨的悲傷和想念,那是秋雨也沒法帶走的絕望和無力感,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就連那點細碎的記憶都要被這房子的新主人奪走了……
不遠處的古槐樹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那裏,悄然無聲。
不停有雨點打在暗色的車窗玻璃上,隔著那些暈開的圓圈,隔著潮濕清冽的空氣以及這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車後座上,一雙狹長幽深的眼睛就這樣看著陸語,不知看了多久。
副駕上,宋遠一頭霧水地瞧了瞧跟小蘑菇一樣瑟縮哭泣的女人,又從後照鏡裏看向唐奕承,他竟陡然瞥見這位曆來冷酷的男人眼中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悲涼。
唐奕承的聲音比宋遠思考的速度更快,宋遠還沒看出個所以然,隻聽對方低聲道出一個字。
“傘。”
宋遠應聲竄出轎車,拉開後座車門,他還來不及為唐奕承撐起傘,手裏的傘便被對方搶走了。
唐奕承抬腳,一步一步地朝著那朵小蘑菇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