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種結束的形式
亞培的房間。
如果不是聽亞軒說,她哥哥已經兩年沒回過家,以及隨後印入我眼簾的那塊光禿禿地床板,我會以為,這就是亞培每天都會回來的地方。房間裏所有的家具擺設都被擦拭得一塵不染,在夕陽的餘輝下顯得生氣勃勃。書桌上,立著一副銀白色的貝殼相框,裏麵是亞培與亞軒在海邊戲水之後合影:他倆站在淺薄的海浪中,光著膝蓋,褲腿濕掉一大半,衣衫上是斑駁的水痕,頭發濕露露地一束束在風中飄揚。亞培的手搭在亞軒的肩上,亞軒則乖乖地將頭靠在亞培的肩膀。他們的臉上綻放著喜悅,是那種純真的,輕易滿足與享受的喜悅。
“這是五年前的照片了,那時我哥念大一,我還在上初中。哥說他最喜歡這張照片,我也是,所以我把這張照片放在錢包裏麵,每天都可以看到,嗬嗬。”亞軒開心地說著。
“那你哥為什麼不把這張照片帶走呢?”既然他那麼喜歡。後麵這句,我沒說。
“他怕睹物思人呀,哈哈!他說,照片放在他的房間裏,就像他每天都在這裏一樣。唉,自從他上了大學,他回家的次數就少得要命,算一算,他已經有兩年沒回過家了。”亞軒黯然地說。
“為什麼?”
“太忙,他總是這麼說,隻是不停地給家裏寄錢,給我寄書和CD。”
“哦。”是的,亞培總是那麼忙,一副拚命三郎的樣子。
看完照片,亞軒又把她哥的光榮史料拿給我欣賞了一遍。他那厚厚的一疊獎狀,還有他那些通過各種媒介發表過的文章,這些都是亞軒的珍寶。我相信,如果石島已經變成旅遊勝地,而亞軒家也變成了其中的一個景點,那麼,亞培的房間必定是亞軒會帶每位遊客參觀遊覽的地方。也正是如此,我這個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才深刻地了解到,原來亞培比我過去所認識的更加出色。出色與不得誌之間,唯一的橋梁便是懷才不遇了。盡管我見過並且熟悉亞培的各種表情,但照片裏那張笑臉對我來說如此陌生,這大概就是我們之間一直隱藏著的距離,盡管我們曾經那麼接近。
接下來我做了一件計劃之外的事情。之前我想過N種可以問到亞培聯係方式的辦法,但都不如這個辦法這麼直接。我趁亞軒上廁所的時候,從她的手機裏翻到了亞培的新號碼。我死死地握住自己的手機,平穩著呼吸,企圖讓自己的心也平靜下來。是的,我在這裏沒有任何的身份,隻是一個陌生的遊客,我沒有資格去尋問這裏的主人的聯係方式,或許當一個小偷更合情合理。從進屋到現在,我的確就像一個卑劣的小偷一樣,悄悄的套問和截取亞培的有關信息。
亞軒回來後,我向她打聽了離這兒最近的海邊怎麼走,說是想去看看日落的樣子,她興奮地想陪我一起去,儼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導遊了。我婉言謝絕,說是想一個人安靜地吹吹海風,因為在赤金享受不到這樣的待遇。她很同情的答應了我,對我說,隻要出了門一直往左走就可以看到海了,並且囑咐我早點回來,晚上的海風很冷。
日落時的大海,已經失去了深邃而浪漫的藍色,取而代之的,是日光退散後那無窮無盡的黑暗。盡管天上仍然掛著一輪橙紅的發著光的圓盤,但與強大的黑夜相比,它已如人辭世之前那脆弱的燈火,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黑色的波浪隨著淒涼的海風,送來了海邊最陰冷的寂寞,一浪接一浪,無法平息。
我小心翼翼地在沙灘上印著自己的腳印,一步步,就像在完成最後上色描邊的細致活。回頭望時,有些腳印已經被海浪吞沒,這讓我想到人生。是的,人一路走來,有許多回憶就是這樣悄無聲息的退出我們的世界的。
終於累了,終於浸在黑暗裏,暴露在滿天的繁星之下,它們眨著晶亮的眼睛,像無數帶著渴望的觀眾,等著台上即將結尾收場的戲。
我坐下來,拿起手機,看著屏幕上亞培的名字與那串陌生的號碼,心跳越來越快,快得讓我無法呼吸。這一刻終究會來的,它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