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丘之貉(1 / 3)

大廳內,沈文和蘇紫私語,不知是誰這麼大膽,敢去觸賈豪的黴頭,他和朝廷的關係可是足以號令杭州各級守將的。戚夫人端坐在梨花椅上,隱隱有不忍之心,手指飛速轉動念珠,不住地念著佛號“阿彌陀佛”。畢竟是將門世家,過不了安穩日子,隻能祈求佛祖保佑,便養成了求佛的習慣。戚夫人右手邊立著一個才從景德鎮燒好的雪凝青鬆花瓶,花瓶前站著戚興,小心伺候在母親身旁。隻見他一擺手,示意伏地的捕快退下。那人對著朝廷功勳的遺孀磕了頭,恭敬地徐徐退下,再輕輕地掩上門。衛廣心中盤算,隻要東廠奸計不成,沒必要節外生枝,況且他們自己作孽,得了現世報也怨不了別人,不如趁早回京,幫皇上處理正事要緊,便道:“這事雖然蹊蹺,但此地官府自會查清,我等沒必要插手。”

藥行,失火,屍體等等串在一起,驀然激地陸清瑜想起一事,他對著戚夫人深深鞠了一躬,先是寬慰人死不能不生,望夫人保重身體,又轉而問道:“城中有個醫術極為了得的大夫,他年事已高,住在鬧市旁的小巷中,不知夫人聽說過此人沒有?”戚夫人思索片刻道:“杭州自古繁華,有名有姓的大夫少說有一二百人,但自從濟世一家獨大,各種尋釁滋事,有名的大夫或歸順,或搬遷,具體你問的是哪個我也不知道。”衛廣悄聲問陸清瑜道:“你問這個幹嘛,那個老大夫自會派人答謝,眼下還是趁早收拾行裝,我們明日就返京。”陸清瑜聽到“返京”二子,身子一震,隨即又冷靜下來道:“你確定孫凱璟死了?”衛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親手使的殺招從沒失過手,難道孫凱璟還能被救活不成,便將信將疑地問道:“這不可能吧?”陸清瑜麵無表情:“錦衣衛辦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沈文深以為然道:“死沒死去看一眼就知道了。”衛廣沉吟片刻道:“我們大鬧一場,城中隻會防守更嚴,若去的人多了,反而不好,這次我一人前去打探,你們在此休整。”其餘人隻得應允,衛廣便換了身麻布衣服,戴一頂草帽,帽簷拉低遮住這個臉麵,便動身往杭州城中去,其他人出莊相送不提。

碩大的一間的藥行已成一抔焦土,炭黑色的橫梁橫七雜八地從焦土中透出,孤零零的殘垣斷壁還能看見嫋嫋白煙,捕快們手握木鍬還在清理,時不時從中拉出一具燒焦的屍體,知府大人親自帶著兩百官兵到了現場,扶了下腦袋上搖搖欲墜的烏紗帽,將昨日打更巡邏的官兵百姓盤問個遍,妄圖找出起火的一點蛛絲馬跡,好向賈府交代。但這夥官兵百姓什麼都不知道,就看見後半夜有火光,便提著水桶來救火。外麵圍了一圈老百姓指指點點的,他們哪知道這藥行背後令人咂舌的斂財行為,以為少了一個放心的醫館藥行,皆是扼腕歎息。論誰也想不到是黑鷹做的。

此刻的賈府中,“咣當”之聲不絕於耳,無論高低貴賤,能砸爛的東西統統逃不過賈豪的毒手。不到兩天,手下最能攢銀子的畫舫和藥行全部毀於一旦,單為了這兩處地方,不知耗費了多少人財計謀,才成了今日的規模,就算僥幸重新建起,那也是明年的事了,如此一來,加上例行給各級官員的孝敬,和東廠的例銀,少說要虧三千萬兩官銀,他已經氣的須發盡張,雙眼充血,暗自發誓道:“生而為人,這般深仇大恨豈能不報?”下人們噤若寒蟬,沒人敢亂動一下,生怕暴怒的少主拿自己撒氣抽上一頓,眼巴巴瞅著張管家,指望他出來勸勸。張管家正捋胡子沉思,幾十年的江湖浮沉已經讓他有了超乎常人的敏銳嗅覺,此刻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撲麵而來,就連吹來的風中都夾雜著危險的氣味。這幾天接連爆發禍事,蘇紫被擄,巨鯨覆滅,濟世起火等等,都是為東廠摟銀子的地方,而另外的賭場,馬場等半點風波都沒有,這也太反常了。思索一陣,豁然開朗,是了,想來新皇登基,礙著東廠,有力無處施展罷了。想通這層,更覺脊背發涼,杭州離京城數千裏之遠,鬥爭風波都掀起好大動靜,更不必說是漩渦中心的京城了,若是被卷入其中,就是十個賈豪也浮不起來的,再拖下去隻有死無全屍一條路,打定主意便屏退下人,端來一杯茶,勸道:“少爺不可意氣用事,還是想想今後的出路。”賈豪對張管家的手段還是信服的,一口將茶吞下,惡狠狠地道:“先生必有高計,還請賜教。”張管家笑嘻嘻的,眼睛眯成一條小縫,湊到賈豪耳邊小聲問了問了一句:“少爺覺得以後天下是姓朱呢,還是姓魏呢?”這句話再明白不過了。隻一句便讓賈豪塌軟下來,如墮冰窖,嘴唇發紫。這幾天發生的事如撥雲見霧,一切都變得明朗許多。但改朝換代的事可馬虎的,一步踏錯便是粉身碎骨,踏對又可平步青雲,不由得不慎重。賈豪收起脾氣,坐到書桌旁,揮毫潑墨,肆意宣泄心中的頭緒。良久,掌心的汗水彙聚在一起,噴薄在宣紙上,滲開一片片墨漬,終於將毛筆甩在角落,下定決心,想和張管家說明,但又怕隔牆有耳,隻用指尖蘸了些茶水,在桌上赫然寫出一個“朱”字,又問張管家高見。張管家笑嘻嘻的,想著九千歲手握重兵,若想殺了小皇帝易如反掌,但身家大事都該由主子做主,自己不便明說,況且假如猜對了,會惹得主子不快,若是沒猜對,更要有殺身之禍,便備下兩套說辭,這是張管家幾十年下來總結出的生存之道。此時正好用另一種說辭附和道:“我也是此意,從古至今絕沒有一個斷了男根的坐上龍椅,以史為鑒,想來是朱由檢能贏。”賈豪興高采烈,虧的三千萬兩絕大多數都是東廠的銀子,如此來算,以後在皇上麵前這可是大功一件,說不定混個朝中一品都有可能。張管家不屑的敲碎了他的美夢,道:“人要是起了貪心,就離死不遠了。若是朱由檢能贏,東廠的羽翼盡除,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就這江南彈丸之地,都有多少人眼瞅著要撕碎我們,還是趁早逃了為好。”賈豪茫然醒悟,癱倒在座椅之上,手臂無力地垂下,呆呆的望著房頂出神,真舍不得打下來的花花家世。張管家又道:“依我看,不如逃亡東瀛,那裏的主子也和我們交易過數次,我們以重金相求,不愁沒有出頭之日。”賈豪無奈隻得應允,讓張管家擇日變賣家產,隻對外說要搬家去西蜀,其他的一字休要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