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讀 月讀
直到夜裏,快到了女鬼出現的時間,才見那一人一犬,提著一盞慘白的風燈,慢慢的出現在門口。靈佩的那一襲黑衣溶在夜色裏,看不分明,白慘慘的燭火就映照在她濃妝豔抹的臉上,照亮了琥珀那一身磷光似的毛發。
在門口焦急等候的家丁丫環忽而就齊齊的退開,似乎覺得這神秘莫測的黑衣女子,竟然要比那女鬼都來的可怕。
黑衣女子就那樣提著一盞素白的風燈,領著狗,冷冷的步入庭院。也不需要人再次引領,便徑直的穿廊過院,來到了那排在堂前的道場邊上。
將風燈擱在祭台上,黑衣女子去解背在琥珀身上的黑色行囊,打開排開,卻隻是一壺酒,一隻琥珀色的杯子。
不曾回頭,靈佩對著身後那些圍觀的家丁丫環冷冷道。“不想死的話,都給我滾回去睡覺,誰敢偷看,這便是下場!”說著,黑暗中隻見黑衣女子一揮手,手間,寬大的黑色袖子裏便有一道銀弧劃過,也不見怎麼的,擺在正堂門前的那個巨大雕石就被斜斜的劈成了兩半,陡然滑落下來!
眾人惶恐的一聲驚叫,一哄而散。
偌大的堂前院落裏,隻剩下一人一犬。院子裏的燈籠寂寥的閃爍著,在有些寒冷的風裏,簌簌發抖。
忽而,就有明亮的月光湧現,灑下一大片水銀樣的白。
稀稀落落的風裏,有一個縹緲虛幻的哭聲,悲悲戚戚的搖曳而來,穿過那些懸掛著的燈籠,水紋一樣的,四麵八方的向中心聚集。
“離君……你好狠的心哪……這裏好冷啊……離君……為什麼不見我……”那個悲切的聲音再次重複著昔日的話語,忽而卻一轉方向,就要向殷離君寢室的方向逸去。
然而,經過那斷裂成兩半的雕石前,忽而就是一聲驚呼,一下子退了回來,又是一迭長短不一的哭泣。
雕石的斷麵上,陡然爆起銀色的劍氣,照亮了黑暗中突進的女人的臉!哭泣的女鬼飛速的掩蓋了臉麵,一晃身,又消失了蹤跡。
黑衣女子便是一聲冷笑,手掌裏翻轉的銀光一動,快速的收回袖子裏——剛才,她有意的斬斷了殷離君門戶方向上的那個雕石,讓劍氣注入在斷麵上,及此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結界,阻止一切不幹淨的東西靠近。
“為什麼阻止我……”那個淒厲哀叫的聲音,拖動著長長的尾音,打著呼哨繞著靈佩旋轉,即使看不見對方的身形,黑衣女子還是感覺到了一雙冷厲狠絕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她!
然而,黑衣女子卻伸出手來,彈了一下琥珀色的杯子,在那一聲清脆悅耳的響動聲裏,冷笑,“不要再裝了,唬不了我的。過來喝一杯如何?”說著,一舉杯,那美酒就被窸窸窣窣的倒在了地上。
長久的沉默裏,麵前的白色風燈中,忽而就顯出一襲淡藍色的影子來。
“果然是陰小姐——奴家月讀,見過小姐。”風燈裏的那個影子,認出了麵前的這個黑以女子,一下子就恢複了安詳與平靜,一張姣好的臉緩緩垂了,輕輕道萬福。
其實,即使成了鬼,麵前的這個女子還是很好看的,沒有絲毫的猙獰。而且,身邊的琥珀一直不曾出聲吼叫,說明這女鬼本心是善良的——琥珀的那雙眼睛,不但有洞察神鬼妖怪的能力,還能洞穿內心,看出一個人的真本善惡。
黑衣女子冷笑著垂了眼睛,再倒出一杯酒,慢慢的傾倒在了地麵。似乎,靈佩不會笑,唯一的笑,隻是那個近乎自嘲,又嘲諷世人的冷笑。
淡藍色的影子,忽而就抬起了蒼白的手腕,腕子裏有了一個琥珀色杯的影子。女子不喝,反而也朝著腳底倒去,然而,臉上卻很快有了陶醉的神情,輕輕的吟出一句詩來,“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這蘭陵的美酒‘鬱金香’,也隻能用這琥珀樣的玉杯來盛,才顯得般配。”
“你倒很懂酒。”黑衣女子終於抬了眼,從風燈昏暗蒼白的光線裏,觀察著對方那張秀美卻血色全無的臉。
“以前活得久了,自然什麼都懂一點……”淡藍色的影子輕輕說著,聲音裏卻有著掩飾不住的哀傷,輕輕的就歎了口氣。“以前覺得永生是一種累,所以放棄了一切,隨他而來,隻奢求這一場百年的攜好。可不料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嗬,生命裏該逝去的,便一定會逝去。
聽得對方如此的感慨,莫名的,黑衣女子的心,也跟著一顫,下意識的,便去撫摸手腕上的那一串殘碎的紫水晶。
“你太執著了。”黑衣女子終於深深的看了對方一眼,點透。
“能不執著麼?孤注一擲的,究竟是為了什麼。”淡藍色的影子又是一聲歎,蒼白的手靜靜把玩著那個琥珀色的杯子。
然而,黑衣女子的眼神陡然雪亮,袖手便捏緊了那一段劍柄,聲音恢複了冷淡,低聲,“你還在執著什麼!都已經死了,難不成,此次前來,卻是要殘害別人的性命嗎?”她見的多了,深愛的雙方,如若有一方死去,另一方多半也會在不久後也死去——世人都以為是傷心過度,造成了早殤。孰不知,死後存在的靈魂,反而比生前要可怕的多,狠心的多!往往就是那死前不舍的一點執念,卻驅使著它們,化為鬼魂後攫取愛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