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啟十四年,四月十六。
雨還在不停地下著。
深夜時分,人們酣然入夢,天地萬物俱寂,隻餘下悉悉索索的雨落聲回響在大地之上。
本該寂靜無人的尋龍坡上,卻有個矮小的身影停留在這裏。
雲纓站的累了,就靠著木柱子歇息。她不時抬眼仰望蒼穹,再俯瞰山腳下。站在如此高的地方,可以將整個天際與尋龍縣盡收眼底。
那時候她隻有十四歲。父親雲守城擔任尋龍縣的縣丞,官位正八品。母親雲溫氏,生前曾是江州一代屈指可數的大家閨秀。她可謂從出生開始,就吃喝不愁,玩樂有伴。
若說這日子還有什麼不滿的,那就是父親一直安排她以男子的身份成長。
她那未曾謀麵的母親難產而死。自小是奶媽容姨撫養她長大。容姨說,父親曾受了高人指點,他這女兒命數多舛,必須以男兒身養到十六歲上才可以真麵目示人,否則闔家有血光之災。於是,女扮男裝養到現在,一直無憂無慮。
直到最近,她的好友——陸家大少爺陸海樓,考中了秀才。因為害怕陸哥哥離自己而去,昨日,她便意氣用事偷了陸海樓的牒文。
後來,陸海樓的妹妹陸海煙把她揪了出來,連人帶贓物丟到眾人麵前。丟臉尷尬之際,是陸家的小婢女芊芊替她掩飾了過去。想到好友因為自己而受罰。雲纓不由得歉然。便前去道謝,順便告知芊芊,自己的女子身份。
這個秘密,除了奶娘和爹爹之外,還無人曉得。
回去的路上,卻遭了大雨。
雲纓看著亭外,來的雖不是傾盆大雨,但走到家也不可能不著涼。雨絲從指縫間落下,冰冰的,接連不斷。她畏冷縮回手,左右的石凳都被淋濕了,隻能靠著亭中心的大石坐下。心想容姨會循著上學的這條路來找她吧。
不知等了多久。潑墨的天空沒有一絲絲放晴的跡象。飄零一地的桃花堆成了花塚。她等的快要睡著了,眯上眼打一個盹兒。忽然涼風一吹,將她吹得清醒了起來。抬眼望去。山巒黑壓壓的一片,山之後,尋龍縣的闌珊燈光,差不多都要熄滅了。
就在這時候,遠處傳來一絲微弱的燈光。她心中一喜,看那如縷的燈光越來越近。依稀可辨三個人不緊不慢地走過來。離得近了,她看到最前麵的是一個二十上下的青年,後麵跟一個白衣女子。而走在最後的,是一位藍衣少年。
眼風掃到那位藍衣的少年,竟再也移不開了——他大概十七八歲的年紀,麵如冠玉,氣質脫俗。看起來,是個溫雅且愛笑的主兒。穀雨滿地,花香彌漫,蒼穹如蓋暗暗垂下。那少年分花踏英而來,竟是不帶一絲雨珠。
好一個素淨如蓮的人。仿佛也讓這深夜急雨,多了幾絲才氣與魄力。似乎要將雨點飄成柳絮,飄出個二月春意盎然來。
任憑是丹青繪畫,還是妙筆生花,此時此刻,都不能描摹這片風景的萬一。
雲纓便走上前去,學著先生的樣子作揖道:“幾位可是路過的遊客?小生今夜逗留於此不幸被大雨所困。可有多餘的雨具借在下,日後必定歸還。”
先頭的白衣女子冷冰冰打量她一眼,道:“我們急著趕路,你自己……”
“無妨……”那藍衣少年伸出一隻手,不經意間,袖口露出金絲繡成的螭紋。對那冷麵女子道:“白萍,我們正好多出一副雨具。就暫且借給這位小兄弟吧。”
雲纓道了聲謝,趁那白萍翻行李的當下,她留意到青衣男子佩劍的劍鞘油光發亮,是官吏佩劍所常用的水牛皮材質。便問道:“幾位可是官府中人?”
白衣女子的動作緩住了,轉而問她:“你怎麼知道?”
她偷偷打量那藍衣少年,解釋道:“我爹也是在縣衙做活兒的。他的屬下的佩劍與這位公子所用的一樣。你們若是官府的人,今晚不如到我家住一宿。”
青衣男子皺起了眉頭,翻手解下佩劍,邊將劍鞘外層的皮質割下來,邊道:“屬下知錯了,請公子責罰。”
話正說著,那盞擱在桌案邊的蓮花燈滅了。雲纓便從懷中掏出一方火折子。但手剛摸索進懷中,那白衣女子忽然欺身上前,隻一招就捏住了她右肩。她吃痛驚呼,忽然感覺脖子上涼涼的。不知那女子何時用匕首抵上了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