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喊叫了好一陣,便放下了手中的東西,使勁地搖動著竹子,唧唧呷呷,竹葉飄落下來,唰唰唰唰,有如狂風吹來,地皮晃動起來。
天空中盤旋著麻雀們的身影,麻雀們嚐試著想朝下麵衝,可看到那麼多的人在下麵,又隻好改變了方向,繼續朝前飛。飛到前麵,地上仍然人山人海,喊叫聲將使地裂山崩,麻雀們徹底失望了,天空下已沒有它們落腳的地方。麻雀們好像知道,全中國似乎都在這一天吆麻雀,它們不知道該飛向何方?終於,有一隻麻雀從天空中跌落下來,掉在了毛鐵的麵前。毛鐵撿起麻雀,發瘋一般喊叫著:“麻雀死了,麻雀死了!”
毛鐵摸著麻雀暖和的身子,心裏也熱乎乎的,他見那隻麻雀動了一下,想飛,但渾身無力,飛不起來。原來這隻麻雀是假死,還沒死定,決不能讓它再逃掉!毛鐵冷笑一聲,抓住麻雀的小腦袋,輕輕一擰,把那顆腦袋擰了一圈,麻雀不動了,徹底地死了。
又一隻麻雀從高空中旋落下來,在前麵十幾尺遠的地方著地。毛鐵好生歡喜,把死麻雀往腰間一別,拔腿就朝那隻麻雀奔去。剛剛跑攏,毛鐵兩手合成一個張開的網,猛地向麻雀撲去,麻雀見有人襲來,撲騰一下,忽地從地上躍起,展開雙翅,又起飛了。毛鐵撲了個空,站在原地不動,兩眼卻直直地望著那隻剛剛升空的麻雀,冷笑說:“老子看你還能飛多遠?”
毛鐵的預言很準確,那隻麻雀隻飛了幾丈遠就著地了。毛鐵不慌不忙的走向了那隻麻雀,在離麻雀還有兩尺遠左右,毛鐵停住了腳步,望著站在地上的麻雀,眼裏發出冷冷的凶光。麻雀也偏著頭看他,一點也不畏懼的樣子。毛鐵心裏很不舒服,他沒料到一隻小小的麻雀也敢朝他瞪眼,簡直太不像樣了。毛鐵慢慢地從腰間解下彈槍,從衣袋裏摸出一顆小石子,放在包皮上,對準了地上那隻麻雀的腦袋,使力地拉開了弓,他決定把這隻麻雀的腦袋打個稀巴爛,以解心中之恨。毛鐵拉開弓,大聲問:“飛呀,你不飛了?”
毛鐵的話音剛落,那隻麻雀竟毫不費力地飛了起來,如一箭衝天,直射雲霄。毛鐵驚訝了,他沒想到這隻麻雀居然還有力量飛,而且飛得那麼高!毛鐵的心情突然變糟了,一直快要累死的麻雀也敢藐視他?他手裏握著彈槍,仰起頭,看著天空。天空中有無數的麻雀在飛來飛去,都是要落下來而又落不下來的樣子,地上的聲響依舊那麼驚天動地,亂七八糟的聲音彙成的那股洪流仍在滔滔滾滾的流淌。毛鐵始終盯住了他的目標,看著那隻麻雀在低空下穿行,與地麵保持平行的高度,執著地朝著一個方向飛去。毛鐵此時的心情又平靜下來了,他相信,那隻麻雀今天隻要不飛到美帝國主義那裏去,就肯定會死在他的彈弓下。
那隻麻雀朝著一片竹林飛去,在一根竹稍上停下了,那是一根嫩竹,竹尖細而彎,麻雀站在上麵,竹稍不堪重負,一閃一閃的顫動。毛鐵站好了姿勢,上了石子,瞄著麻雀。那竹稍閃動得厲害,一晃一晃的,毛鐵總是瞄不準。毛鐵狠狠地一咬牙,拉緊橡皮,一顆石子飛了出去,直奔麻雀而去。石子還未飛攏,麻雀兩隻細腿一蹬,箭一般射了出去。毛鐵彈槍裏的石子飛得慢了一些,遲到了片刻,在竹稍上略作停留,又慢慢地落下了地。
毛鐵握著彈槍,望著遠飛的麻雀,發了好一會呆。他的目光卻從未離開那隻正在飛翔的麻雀,今天要是不把那隻麻雀弄死,他不甘心。那隻麻雀無論怎樣飛,也逃不出毛鐵的視線。
那隻麻雀在另一片竹林裏落腳了,它依然站在一根很顯眼的竹子尖尖上,遙遙地朝著正在看它的毛鐵點頭。毛鐵看準了,那籠竹林在岩洞的門口,與泥鰍家的門正對著。毛鐵把麻雀落腳的那根竹子記住了,就放開腳步跑了過去。
祥誌與泥鰍正在拚命搖竹子,吼叫著,卻見毛鐵突然跑了過來,就立刻停止了搖竹子。祥誌問:“毛鐵,你不守住你的那籠竹林,跑到我們這裏來幹啥子?”
毛鐵說:“我追一隻麻雀,追到這個竹林裏來了,我一定要把那隻麻雀弄死才甘心!”
泥鰍說:“不行,這個竹林裏的麻雀都是我跟祥誌的,要弄死也該我們弄死才對!”
毛鐵看了泥鰍一眼,不屑地說:“就憑你那個災樣子,也想把麻雀弄死?除非是瞎眼睛麻雀!”
祥誌很相信毛鐵的手段,知道他要弄死一隻麻雀是辦得到的,就勸泥鰍說:“等毛鐵把那隻麻雀彈下來,麻雀是大壞蛋,弄死得越多越好!”
泥鰍點點頭,對毛鐵說:“好吧,你彈你的那隻麻雀就行了,要認準你的麻雀是哪隻喲!”
毛鐵用手指著那根很高的竹子說:“就是那根竹子尖尖上的的那隻麻雀!”
三個人的目光同時投向了那根竹子的尖尖上,三人都驚呆了:那根竹子的尖尖上已經站了十幾隻麻雀,再也分不清哪隻麻雀是毛鐵的了!麻雀也變得精靈了,都逃到竹林裏來避難了。
毛鐵再放眼望去,但見別的竹尖上也站著許多麻雀。麻雀們真的飛累了,真的走投無路了,它們選擇了竹林作為暫時的棲身之所。祥誌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神聖職責,那就是絕不能給麻雀們以喘息的機會。祥誌對兩個小夥伴說:“快搖竹子,不能讓麻雀歇氣!”
三個娃兒一起搖動竹子,跑來跑去地搖,直搖得整個竹林都晃動起來了。麻雀們經過短暫的驚慌之後,很快就鎮定下來了,它們先是飛起又落下,依舊站在原來的的位置上。麻雀們依稀明白,站在地上莫名其妙吆喝的人們是奈何不了他們的。於是,麻雀們幹脆站在樹稍上不動了,任隨人們怎樣嗚淒呐喊,它們照樣站在竹尖上,睜開細小的眼睛,認真地打量著人間的芸芸眾生。麻雀就是麻雀,有的時候,它比人還精靈!
毛鐵看著那些站在竹尖上傲而不動的麻雀們,心裏一愣,忽然大喜:“我來慢慢的彈,一個一個的彈,肯定能把這些麻雀全彈下來!”
祥誌覺得是個好主意,他朝毛鐵點點頭,表示支持。毛鐵掏出彈槍,摸出一顆石子,隨便對準一隻麻雀彈去,那隻麻雀不知昨晚做了什麼惡夢,一聲悶響,就輕輕地栽落地上。泥鰍立刻跑過去,撿起那隻死麻雀,欣喜若狂地喊道:“謔——”
毛鐵對彈死這隻麻雀已經沒有多大興趣了,他繼續彈,又一隻麻雀落地,又一隻麻雀落地。毛鐵的彈槍神了,好像是專用來收麻雀的性命的。毛鐵準備的石子彈完了,祥誌和泥鰍就四處尋找瓦礫和小石子,保證為毛鐵提供子彈。毛鐵幾乎是百發百中,每一個子彈都能消滅一隻麻雀!祥誌對毛鐵的彈槍技術暗暗的佩服著,他覺得這個家夥神了,不知不覺間就學成了這麼一種神功!
滿山遍野的吼叫聲、鐵器擊打聲此起彼伏,錯落有致,聲浪蜿蜒跌宕,整個地皮微微顫動著。奇形怪狀的假人站在山坡上,和真人一起招搖,嚇得那些麻雀也不敢靠近。
岩洞門口的那片竹林裏依舊繁忙著,祥誌細心地在地上尋找石子、瓦礫,專門為毛鐵提供子彈。泥鰍除了一邊在地上尋找子彈外,還得一邊收撿毛鐵彈死的麻雀,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忽然,從岩洞裏隱隱約約傳來了一陣啼哭聲,那哭聲雖不大,卻有一種掩蓋不了的恐懼和驚慌。最先聽到哭聲的是祥誌,他停下來,側著耳朵聽聽了一會,覺得那哭聲好淒慘,就對毛鐵說:“喂,毛鐵,你聽,哪個小娃兒在哭?哭得好傷心喲!”
毛鐵對這件事不感興趣,他隻是催促祥誌快給子彈:“不要管,快拿子彈來!多彈一個是多彈一個的事!”
祥誌依舊沒動,他對泥鰍說:“泥鰍,有小娃兒在哭,哭得好傷心喲!是哪家的娃兒?你曉得不?”
泥鰍也聽見了,他停止了撿死麻雀,側耳細聽一番,臉上出現了慌亂,驚叫道:“哎呀,是我幺妹鯽殼在哭,是不是我幺妹從搖籃裏翻出來了?”
泥鰍這時才想起家裏還有一個躺在搖籃裏的幺妹,他要求在這個竹林裏吆麻雀,目的就是為了照看那個不能走路的幺妹。平時,父母上山幹活去了,他和二弟黃鱔要讀書,都是由三歲的弟弟夾夾蟲在家看著幺妹的。今天,所有的人都上山吆麻雀了,夾夾蟲也要上山看熱鬧,他生死不肯留在家裏,泥鰍就隻好選了一個離家最近的竹林來吆麻雀,同時擔負起照顧幺妹的責任。誰知因吆麻雀吆起勁了,竟把家裏還有一個睡在搖籃裏的幺妹給忘了。要不是幺妹的哭聲提醒了他,他可能今天整個上午都不會想起幺妹的。那哭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恐怖,泥鰍滿臉驚懼,搓著兩隻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祥誌也聽得毛骨悚然了。祥誌拉著泥鰍說:“走,快去看看你幺妹!”
泥鰍也回過神來,和祥誌一起往家裏跑。這裏是岩洞,馮氏兄弟都住在這裏,雖說屬同一個生產隊,祥誌平時也很難來這裏一次,他還分不清泥鰍家的準確位置,隻得讓泥鰍跑在前麵。那哭聲越加淒慘驚恐,驚抓抓的,岩洞裏發出嗡嗡的回聲。
泥鰍一把推開了家裏的門,祥誌緊隨其後。兩人都看到了慘不忍睹的一幕:鯽殼在離搖籃兩尺多遠的地方翻滾著,一隻大耗子咬著她的左眼不放,津津有味地啃著她眼眶裏的肉。那隻耗子有一尺多長,渾身黃毛閃光發亮,雖有人進來了,大耗子也沒有逃跑。祥誌抓起屋裏的一根扁擔,直戳大耗子,可大耗子象沒事一般,依舊啃住鯽殼的眼睛不放。泥鰍站在一旁,不敢攏去,隻是嚇得哇哇大哭,手腳無措。祥誌見那耗子如此之大,心裏也有幾分害怕,隻能拿扁擔去戳,也不敢走過去。這時,毛鐵走進屋來。
毛鐵見是一隻如此凶狠的大耗子,頓時火冒三丈,大聲罵道:“狗日的耗子是四害,還敢咬人?”
毛鐵一邊罵,一邊跑過去,那大耗子見毛鐵來勢凶猛,就丟下鯽殼,猛地跳射起來,直撲毛鐵的麵孔。毛鐵伸手接住,兩手把大耗子箍住了,送往自己的嘴邊,對準大耗子的的頸下,張口就咬。大耗子拚命掙紮著,長尾巴卷起來,抽打著毛鐵的臉。毛鐵的牙齒加了勁,咬得格格響亮,大耗子漸漸的不動了。鮮血從毛鐵的嘴角漫延開來,泛濫成一片。毛鐵把大耗子往地上一扔,大聲罵道:“雜種,你是四害還敢咬人?”
鯽殼依然撕心裂肺般哭著,鮮血糊滿了她的小臉。泥鰍急忙從地上抱起幺妹,隻看了一眼,就哭喊起來:“哎呀,我幺妹的眼睛被耗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