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著實讓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馮大漢居然也變聰明了,竟然也會給人扣帽子了!肖銀山裝作沒聽見馮大漢的話,他將頭掉向了一邊。馮大漢和九九妹子還在抓扯,正在難分難解之際,一個人走過來,伸手把九九妹子拉開了,那人大聲說:“九九妹子,讓他們挖吧,給活人留空墳也不吉利,李定貴還沒有死!”

眾人聽得這話,不禁大吃一驚,齊嶄嶄地將目光投向那個說話的人,那人竟是錢知發。錢知發的話真是石破天驚:李定貴還活著!

一件塵封已久的往事又被重新提起,一個被人們遺忘了的名字又浮出了水麵,一樁撲朔迷離舊案的真相又重現端倪。九九妹子抓住馮大漢的手鬆開了,她幾步竄到錢知發麵前,冷冷地看著錢知發,聲音顫抖地問:“你說的是真話?”

關於李定貴在被活埋的當夜失蹤之事,在麻柳灣一直是個謎,有的說他被野狗拖走了,有的說他逃出去之後自己死了,有的說他死後被他的大哥李定榮轉移走了,各種說法不一,都是說他死了,唯獨沒有關於他還活著的說法。今天卻突地冒出李定貴還活著的說法來,麻柳灣的人都傻了。錢知發歎了一口氣,小聲說:“李定貴真的沒死,那天晚上,是我把他救走了的。這是我與我的大舅子預先密謀好了的。不管怎樣,他也是我的小舅子嘛,我不能見死不救呀!”

事隔這麼多年了,錢知發已無所顧忌,他終於把藏在心底的秘密說了出來。張寶亮走了過來,兩眼爍爍地看著錢知發,一字一句地逼問著:“你把李定貴救出來了,就一定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李定貴現在何處?”

錢知發兩手一攤說:“我把他救出來之後,讓他自己跑了,他到底去了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李定貴沒有死,現在還活著,肯定活得有鹽有味的。”

張寶亮更加疑惑了:“你又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憑什麼說他還活著?”

錢知發回憶說:“活埋李定貴後一個多月,有人在重慶看見他了,所以,我敢肯定,李定貴還活著。說不定哪天他還會回來的,唉!”

一直呆呆地聽著的馮大漢突然說話了:“李定貴要是回來了,九九妹子該做哪個的婆娘呀?嗨,早曉得是這個樣子,九九妹子根本就不該嫁給肖隊長,到時候,李定貴要是回來爭九九妹子,咋個開交喲!”

肖銀山本來就不舒服,聽馮大漢如此一說,心裏的火衝了起來,朝著馮大漢大聲吼道:“你俅事不懂,把眼睛哭腫!”

馮大漢委屈地說:“肖隊長,我也是為你好,要是那個鴉片鬼回來跟你爭婆娘,就隻有抓鬮了,看哪個的運氣好手兒乖了!”

九九妹子再也聽不下去了,瞪著馮大漢,厲聲喝道:“你少放些狗屁,你媽才拿給別人抓鬮,你的姐姐妹妹才拿給別人抓鬮!”

馮大漢的脾氣也出來了,他隻要有了脾氣,也就不認黃了,就提高了聲音說:“本來就是這樣的,先到為君,後到為臣。你先是李定貴的婆娘,後做肖銀山的婆娘,兩個男人碰在一起,不爭才怪呢!”

肖銀山早已氣急了,指著馮大漢,破口罵道:“馮紹祥,你再發傻言,我就不要你當這個副隊長了。九九妹子是我的婆娘,哪個敢來爭?我是貧農,他是地主,敢跟我爭婆娘?”

馮大漢什麼都不怕,他最怕的就是當不成副隊長。副隊長雖然官職不大,但可以管住麻柳灣的百多號人,把那些人管得巴巴實實的。馮大漢不作聲了,他用鋤把撐住自己的胸口,等待著肖銀山發令。肖銀山沒有動,也沒說話,他不明白婆娘九九妹子的態度,到底是同意挖墳呢,還是留住這座假墳?九九妹子將臉掉向一邊,她不想讓眾人看見她臉上的淚水。錢知發幾步走過來,抓起馮大漢手裏的鋤頭,拚命地挖,他的眼裏淌著淚,嘴裏叨念著:“兄弟,哥子把你的房子拆了,這裏不是你住的地方!”

眾人默默地看著,沒有人說話。彭文剛突然出現在墳地上,他指著蘇二哥墳前的那塊碑說:“這塊碑也應該挖掉!因為墳裏這個烈士是假的!”

彭文剛的話音落地,墳場裏便嚶嚶嗡嗡嘈雜一片,沒有人相信彭文剛的話是真的。張寶亮的年歲大些,他走攏來,斜著眼看了彭文剛好一會,才一字一句地問:“東西可以亂吃,話沒有亂說的,亂說冤枉話討不到好!”

彭文剛急了,臉掙得通紅,賭咒發誓地說:“我說了半句假話,就是屁股蟲,就是萬眾人的兒,我要是亂說了半個字,你可以牽白牛爬我的媽!”

張寶亮點點頭,他相信彭文剛說的是真話,又扭過頭來,看了眾人一眼,大聲說:“雜種,哄我們麻柳灣的人哄了這麼久,我們挨哄慘了,狗日的蘇二哥,死了都還要害人,把這塊碑挖了!”

肖銀山聽張寶亮如此一說,眼裏頓時閃爍著喜悅的光芒,他往手掌心裏吐了一口唾沫,奮力搓了幾下,走過來,雙手舉起鋤頭,大吼一聲:“蘇子全,老子今天就要挖你的祖墳了,看你娃兒把老子的錘子扳彎,扳彎了把尿倒幹!”

肖銀山的聲音震得應山響,手裏的鋤頭已經動起來了。此刻,蘇子全雖然在場,但他已經明白自己的父親那個烈士頭銜是假的,一時竟無言以對。肖銀山的鋤頭舉得高高的,正要落下,一個女人猛地衝過來,一頭朝肖銀山撞去,口中大罵道:“肖石匠,你這個短命的,充黑龍江的,挨千刀萬剮的,塞炮眼的,死兒絕女的,老娘跟你拚了!”

那個女人是蘇子全的婆娘蓮蓮,蓮蓮來勢凶猛,肖銀山沒有提防被撞倒在地。九九妹子早已搶步過來,伸手抓住蓮蓮,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打死人羅,蘇子全的婆娘打隊長羅!”

九九妹子一邊吼叫,一邊暗中朝蓮蓮的腰下揍了幾拳。蓮蓮反應過來時,已經吃了大虧了,她立刻拚命反擊。兩個女人糾纏在一起,在墳場裏翻來滾去,難分難解。

旁人都站在一旁看熱鬧,彭幺叔從旁喝彩鼓動:“不使力的變沙牛!”

馮大漢笑嘻嘻地說:“本來就是兩條沙牛嘛,還用變?”

女人們也開始噓叫起來,鬧山麻雀興奮地喊道:“摸屁股,當祖祖!摸頭發,是大大!”

一群婦女吼叫得山呼海嘯,四處都是回聲。

隻有張巧巧卻沒有跟著幹吼,她心裏早就恨透了蘇子全,當年,就是蘇子全吼了一句“不如何”,就把她的公公李定榮置之於死地了,這使得她家成了鎮壓戶,照此下去,她的子子孫孫都抬不起頭的。她的丈夫與蘇子全有殺父之仇,這是不共戴天之仇,這仇無論如何也是要報的。今天,總算有了出一口氣的機會,張巧巧豈肯放過?張巧巧走到兩個女人麵前,裝出一副勸架的的模樣,大聲喊著:“有話好好說嘛,打啥子嘛?又不是鐵匠,伸手就想打?快放開,快放開,別打了!”

張巧巧果真動手勸架了,她雙手齊出,將蓮蓮的腰箍得緊緊的,嘴裏喊著“別打了”,手上卻很是用力,蓮蓮被箍住了,哪裏還有還手之力?這可便宜了九九妹子,九九妹子用力揍打蓮蓮的腰間,用的全是黑拳,在遠處的人是看不清楚的。蓮蓮知道自己吃了啞巴虧,這個來勸架的張巧巧沒安好心,是有意來幫九九妹子的忙的,不管怎樣,九九妹子以前曾經是李定貴的婆娘,好歹也算是李吉甫的幺嬸娘,張巧巧與九九妹子曾經是一家人,張巧巧是假勸真幫忙。蓮蓮明白了,立刻大叫起來:“張巧巧打坐拖喲,兩個打一個喲,打死人喲!”

麻柳灣有個規矩:把偏向於一邊的勸架稱為“打坐拖”,將打坐拖揭穿了叫做“喊黃”,隻要有人喊黃了,旁觀者就不能置之不理,必須有人出麵製止。彭文剛知道這事是他惹出來的,他應該出麵製止,就大聲喝道:“住手,再不住手的就輸道理!”

但沒有人聽彭文剛的,劉木匠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妹子蓮蓮吃虧不小,他本想出麵幫忙,但一想到自己是個男人,卷到女人的是非中去得讓人笑話。他心裏一急,就伸手捏了站在身邊的婆娘一把,再向婆娘使個眼色。小機器是個一踩九頭翹的角色,她明白男人要她出麵幫小姑子蓮蓮的忙,但自己身材矮小,顯然不是張巧巧的對手,免不了有幾分猶豫。劉木匠冒火了,小聲提醒婆娘說:“打架靠的是心狠手辣,不怕人小,就怕拚命,金剛鑽雖小,卻能鑽瓷器!”

被男人這番話一提醒,小機器頓時信心百倍了,她順手抓起男人放在地上的鋸子,幾個箭步就竄到了張巧巧身旁,略作瞄準,就雙手捧著鋸子,朝張巧巧攔腰鋸去。雖然隔了一層布,還沒鋸著肉,但張巧巧已感到了劇烈的疼痛,她隻好鬆了箍著蓮蓮的雙手,轉過身來對付小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