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木匠本來也是幹活幹累了,歇息一會兒,也順便過來走走,卻見幾個人在鬼鬼祟祟地商量著什麼,他也隱隱約約的聽到馮大漢說了一句“把龜兒子弄翻”,就走攏去,誰知剛走攏,幾個人就散開了,這不是明擺著不讓他劉木匠聽見嗎?有馮大漢這個爛狗屎在一起,商量出來的肯定的臭主意。劉木匠越想越懷疑,越懷疑越是心頭鬼火冒。劉木匠心裏突然明白了,這幾個人都是與他的妹夫蘇子全作對的,他們商量的事肯定與蘇子全有關。一定得把這事告訴妹夫蘇子全,要不然妹夫吃了啞巴虧還不知道是誰在暗處放了爛藥。
中午收工時,劉木匠來到了蘇子全家。
蘇子全不在家,l劉木匠帶領一批人到點燈坳挖鐵礦石去了。今後這煉鋼爐裏所需要的鐵礦石,全來自點燈坳。蓮蓮正在做飯,她見哥哥來了,知道一定有事,雖然同在一個村莊裏,但她畢竟是嫁出門的姑娘,每天總得忙自己家裏的事,平時也難得回家一次。
蓮蓮直接了當地問哥哥:“哥來找蘇子全,一定是有啥子事吧?”
劉木匠見妹夫不在,就告誡妹子說:“你叫他防著點,馮大漢他們幾個要夥起來整他,想把他弄翻!”
蓮蓮冷笑一聲,不屑地說:“就憑他們那幾個人,渾身綁起刀也不象個刺客!”
劉木匠提醒說:“妹子,防人之心不可無,要防著小河溝裏翻船!”
蓮蓮的鼻子裏哼了一聲:“等他們去跳吧,跳到花盤裏就知道是咋個一回事了?”
蓮蓮說得很輕巧,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劉木匠見妹子如此自信,也就放心地走了。
煉鋼爐終於建成了,高高地矗立在團魚土旁邊,象一座聳入藍天的塔,好一個龐然大物!站在雙橋鎮旁的高橋上就能瞧見煉鋼爐偉岸的身軀,煉鋼爐十分惹人注目。煉鋼爐旁是堆積如山的鐵礦石,這是從三十裏外的點燈坳挖出來,再運到這裏來的。全縣四個煉鋼爐,麻柳灣煉鋼爐稱為四號煉鋼爐,這四個煉鋼爐要在七月三十號這天點火開爐,三十一號出鋼,向建軍節獻禮。煉鋼爐提前三天建成了,可劉木匠的大風箱硬是在七月二十九號晚上才完工,總算沒有拖鋼鐵元帥的後腿,使鋼鐵元帥能準時升帳。
七月三十日,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日子。
團魚土周圍人潮翻滾,大人娃兒都湧到這裏來了,各人占據了一個有利位置,個個激動異常,滿懷信心地等待著鋼鐵元帥升帳。鄔韶九把鄉裏所有的幹部都帶來了,雙橋鎮上各單位的工作人員、街道居民都奉命來了,林克升領著兩個小夥子,各執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上掛了鞭炮。鄔韶九站在與煉鋼爐頂端持平的台階上,他的手裏握著一麵三角形的小紅旗,那是指揮旗。鄔韶九的胸前掛著一個金黃色的口哨。
太陽昂著金色的頭顱,一躍一躍地莊嚴地走上高空,將萬道金線拋灑在麻柳灣這片土地上,麻柳灣沐浴著無邊的燦爛。
鄔韶九看了下手表,正是上午九點正,他將銅口哨含在嘴裏,猛力一吹,口哨發出一聲悠長的銳嘯,他手中的紅旗往上一指,迅速地畫了一個半圓,小紅旗再朝下一點,凝固似地指向煉鋼爐,一動不動。
林克升劃燃火柴,將竹竿上的兩掛鞭炮點燃,鞭炮聲轟轟烈烈地吼叫起來,人們同時發出莫名其妙的歡呼聲:謔,謔!
負責在煉鋼爐裏點火的蘇子全將燃著的火把支進灶膛裏,再送到爐橋的縫隙下,爐橋上鋪著的第一層柴草著火了,發出滋滋的歡笑聲。王素梅指揮的女子秧歌隊在團魚土中央擺開陣勢,蹦蹦跳跳地唱起來:
太陽出來喲,
柳呀柳連柳呀——
喜洋洋嘛,
荷花一朵蓮得兒海棠花!
鋼鐵元帥喲,
柳呀柳連柳呀——
升了帳來個嘛,
荷花一朵蓮得兒海棠花!
驚天動地聲,喚醒了麻柳灣的水魄與山魂,麻柳灣沉浸在歡樂中,團魚土激動得顫抖不已。煉鋼爐裏的火勢迅速漫延,柴草上的木塊燃燒起來,木塊燃出熊熊烈火,兩個小夥子並力拉動大風箱的把手,大風箱吹出響亮的節湊:不——不——
熊熊烈火引燃了煤炭,煤炭閃著紅光,燎原之勢不可阻擋。煉鋼爐周圍的人感到了無比的灼熱,火熱的太陽,火熱的煉鋼爐,還有人人身上火熱的激情。
鄔韶九的臉上揚起一層興奮的波浪,他吹響了銅口哨,揮動著小紅旗。站在爐旁的人立刻揮動鐵鏟,把鐵礦石鏟進煉鋼爐裏,讓它百煉之後成鋼。
鐵礦石把爐子填滿了,一縷縷濃煙從礦石的縫隙裏擠出來,慢慢擴散開去,在低空裏一團一團地滾動起來,煙霧裏有一股刺鼻的氣味,直往人鼻孔裏鑽,一些人咳嗽著跑開了。除了濃煙,已沒有什麼可看的了,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今天肯定是出不了鋼了。
王素梅也帶著她的秧歌隊離去了,她們會在明天出鋼的時候再來的。那時,她的秧歌隊還要陪伴第一爐鋼到縣裏去報喜呢!
團魚土裏還稀稀疏疏的殘留著一部分人,那就是一些不便走開的人:鄔韶九和鄉裏的幹部當然不能走,還有那些寧肯被煙子嗆得流淚也不願離開的細娃們。麻柳灣的男娃兒都是剃成了光頭的,一顆顆小頭顱被火辣辣的太陽曬得大汗淋漓,隻要汗水不漫進眼裏,他們是懶得去擦一下的。小光頭們熱情地守候著,他們想看鋼花飛濺的美景。祥誌正傻乎乎地看得起勁的時候,他發現父親正朝自己走來。
李吉甫很有耐心地站在人群裏看了很久,從點火的儀式開始,他的兩道目光就沒有離開過那座巍峨壯觀的煉鋼爐,他沒想到煉鋼爐竟是如此之間單!他雖然不懂煉鋼的技術,但他始終懷疑象肖銀山這樣的石匠也能修建起煉鋼爐來?待到青煙從煉鋼爐裏冒出來,再四下飄散的時候,他徹底地相信,這個爐子裏是肯定煉不出鋼鐵來了。大部分的人都已經離去,他是一個普通工作人員,在這個時候離去也是恰當的。李吉甫看見兒子祥誌還在那裏看得起勁,便決定把兒子帶走,他走到兒子麵前,輕輕拍著兒子的肩頭,小聲說:“走,回家!”
祥誌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夥伴,堅決地搖搖頭:“我不回去,我要等到看見煉出鋼來才回去!”
李吉甫低下頭去,輕聲告訴兒子:“別看了,這爐子是煉不出鋼的!”
祥誌大聲嚷叫起來:“你說煉不出鋼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李吉甫瞪了兒子一眼,恨不得抽兒子一耳光,免得他胡叫亂嚷,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隻得忍住了,轉身獨自回家了。
鄔韶九領著一群鄉幹部,一直守候到中午時分,見爐子依舊往外冒著煙,他相信爐子裏的鐵礦石正在燃燒熔化,有些放心了,將手一招,示意大家可以回家吃午飯了。鄔韶九走在隊伍的後麵,最後一個回到鄉政府。
蘇子全帶領四個民兵守候在煉鋼爐旁,輪流為爐膛裏加煤,他們個個赤裸上身,頭戴草帽,腰纏一條擦汗的帕子,每加完一次煤,就站到遠遠的地方去,認真看那些青煙從爐子裏鑽出來,又飄散在半空中,再慢慢地散開,然後悠遠。陪伴幾位民兵的,還有那群既不知餓又不怕太陽曬的細娃們。
太陽偏西了,煉鋼爐裏的煙漸漸少了,刺鼻的嗆人味也消失了。蘇子全伸頭往爐膛裏看去,但見爐膛裏的明火漸漸變暗,他有些納悶了:礦石不會熔化得這麼快吧!蘇子全用火鉤往爐橋上一捅,一些炭花篩落下來,半黑半白,那是沒燃盡的煤。
蘇子全心裏一愣:這炭火已經在開始熄滅了!他頭上的熱汗直冒,心裏卻打了個冷戰:是不是爐子出毛病了?蘇子全不敢再往爐膛裏添加煤炭,他隻能膽戰心驚地等待著。
爐子裏不再冒出煙來,團魚土裏一片清靜。
爐膛裏的火徹底熄滅了,沒有一滴鋼水從爐子裏流出來。蘇子全嚇得胸口咚咚亂跳,他邁開雙腳直往鄉裏跑。
蘇子全跑進鄉政府時,鄉幹部們正在開會,他什麼也顧不得了,直接衝到鄔韶九麵前,一個立正,驚炸鼓響地說:“報告鄔書記,爐火熄了!”
鄔韶九好一會才回過神來,驚愕地一回頭,金絲眼鏡差點從鼻梁上垮落下來。鄔韶九對所有開會的人說:“走,到煉鋼爐那裏去!”
鄔韶九帶著所有的參會人走出會議室,快步疾走,直奔麻柳灣。蘇子全緊跟在鄔韶九的身邊,一邊走一邊敘述情況,鄔韶九沒說一句話,他卻是在認真的聽著蘇子全所說的每一句話 。
鄔韶九一行小跑似地跑到麻柳灣的團魚土邊,他們站在煉鋼爐旁,呆呆地看著那高聳著的爐塔,沒有人吱聲,大家都象是在默哀似的,那幾個民兵和拉風箱的社員都垂頭喪氣地蹲在一旁,誰也不想說話。
雲淡風輕,天高地迥,煉鋼爐沉默不語。
鄔韶九忍不住大聲問:“這到底怎麼啦?”
鄔韶九自己也迷蒙了,他不知道是問別人,還是問自己。蘇子全在他的耳邊悄聲說:“鄔書記,我懷疑是有人在搞破壞,是少數人在搞破壞!”
鄔韶九象猛地被蠍子蜇了一下,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經被刺痛了,眼裏閃閃而出的是一絲危險的光輝,他低沉而憤怒地問:“是誰幹的?說!”
看到鄔書記那可怕的表情,蘇子全的心中掠過一陣恐懼,他隻得回答說:“還是那幾個落後分子幹的,還有富農分子,也有地主分子!”
鄔韶九的火氣更大了,聲音也提高了:“不要吞吞吐吐的,說明白點,直接說出名字!”
鄔韶九的話帶有命令的口吻,不容拒絕。
蘇子全有些害怕了,但話已出口,再也收不回去了,他咬咬牙,就吐出了幾個名字:“馮紹祥,彭金明,唐雲坤,錢知發,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