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妹子走進錢家的門時,王麗華不在家,她有些為難了,實在很難向王麗華的公婆開口,這種事不比錢米債務可以問得理直氣壯的,但不開口,心裏又實在堵了一塊大石頭,悶得慌。苦妹子的嘴張了幾下,都沒有把話吐出來。錢李氏忙給苦妹子讓座,她知道這個苦妹子上門肯定有事,就拉著苦妹子的手問:“苦妹子,你到我們家有啥子事?”

苦妹子隻好在她的耳邊悄聲說:“錢大娘,我們出去說!”

苦妹子說話做事雖然有些直杠杠的,但她還是沒有膽量在別的男人麵前說這些事。苦妹子和錢李氏到了屋外,苦妹子覺得自己的男人很委屈,什麼也沒多想,就把她男人看到的事和盤托了出來,而且理直氣壯的提出了掛紅的要求:“錢大娘,您老輩子也是通情達理的人,如果不給我男人掛紅,我男人會倒黴一輩子的。”

苦妹子說這話時,眼睛並沒有看著麵前這位老輩子,而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料想王麗華的婆婆也不會反對。苦妹子象爆火炮一樣,劈裏啪啦說了一通,都沒有聽到回音,她這才正眼看錢李氏,隻見錢李氏臉色烏黑,兩片厚厚的嘴唇皮哆嗦著,身子也似乎微微有些顫抖,目光好像是呆滯的。這可讓苦妹子有點莫名其妙了,她忍不住問:“李大姑,您是不是打擺子了?”

麻柳灣的人稱呼錢李氏,有時也按她在李家的身份來稱呼,這樣顯得有幾分親切,苦妹子也是這樣,不高興時叫她錢大娘,高興時叫她李大姑。錢李氏的臉色漸漸回黃轉白,她用手指著苦妹子說:“苦妹子,你也是養兒養女的人了,可不要掉起嘴巴亂說話呀!”

苦妹子急了,忙辯解說:“我沒有亂說,您老輩子要是不相信,我回去喊我的男人來當麵對證!”

錢李氏沉聲說:“苦妹子,飯有亂吃的,話沒有亂說的,張開嘴巴就亂說,你不怕別人灌你的大糞?”

錢李氏的話裏,已隱含著警告,隻是苦妹子有些傻,一時沒有聽出來。苦妹子仍然象咬鐵釘子似的,死死咬住自己的話不鬆口:“我沒有亂說,那是我男人親眼看見的,您不相信,我們可以宰白雞白狗來賭咒發誓!”

苦妹子很激動,她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高。錢知發在屋子裏也聽見了,隻是聽得不明不白,他從屋裏走出來,幾個兒子也跟著出來了。錢李氏見男人和兒子們都出來了,便壓住了氣憤,低聲對苦妹子說:“你先回去吧,等會兒我到你家裏來!”

苦妹子的語氣也緩和了:“這話還差不多,我先回去了。”

苦妹子轉身回到了自家的岩洞裏。

馮大漢還坐在家裏生悶氣,卻見婆娘空手而回,知道她沒有討到賞,說不定還被人罵了一句呢。要是錢家願意給他掛紅,就會送他一隻大公雞,再附帶一段紅綢或紅絲線,那是掛紅必不可少的兩樣東西。還沒等婆娘坐下來,馮大漢就以嘲諷的口氣說:“我勸你別去,你不信,嚐到辣子湯了!”

苦妹子坐下來,不喜不怒地說:“等一會兒,他們家就會把掛紅的東西送過來!”

馮大漢立刻朝婆娘投以敬佩的一瞥,誇讚說:“還是你有辦法。嗨,婆娘管漢子,金銀滿罐子。”

夫妻倆說說笑笑的,坐在屋子裏等候錢家的人上門掛紅。錢家的人果然來了,錢李氏走在最前麵,後麵跟著她的男人和三個兒子。馮大漢隻瞟了一眼就看出了異樣,錢家一群人中,沒有人提著大公雞,倒是錢興如的手裏提著一個尺餘長的竹筒,錢家人個個臉上都塗了一層層厚厚的怒氣,馮大漢旋即站了起來,警惕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篾刀。馮大漢的心裏明白,錢興如手中的那支竹筒裏裝的是大糞,那是用來灌亂說閑話的人的嘴的,他已隱隱聞到了一股臭味。馮大漢箭步竄到門口,叉腰站定,象一尊門神似地站著,他不想讓錢家的人進自己的門。錢家的人站定了,錢興如走到了馮大漢麵前,他正式向馮大漢喊話:“馮紹祥,你的婆娘亂說我的婆娘的壞話,按規矩,應該灌她的筒筒糞,不過,隻要不再亂說了,這本書就折了!”

錢興如的話是明高暗低,隻響雷不下雨,意思是大家講和,可惜馮大漢沒有聽出來,馮大漢卻大聲武氣地說:“我的婆娘沒有說假話,事情是我親眼看見的:你的婆娘跟李吉甫在竹林裏幹事,我要是說了假話,我就是萬眾人的兒!”

錢興如氣得伸了一下頸子,他想說話,卻沒有說出來,就提起手中的竹筒,準備將竹筒裏的大糞朝馮大漢潑去,這時,錢知發搶步上前,將大兒子擋在了身後。錢知發朝馮大漢兩手一揖,陪著笑臉說:“馮紹祥,捉賊拿贓,捉奸拿雙,過了時辰說的話就沒用啦。我們錢家和你們馮家,輩輩代代都相處得很好,大家都沒說過一句紅臉的閑話。”

馮大漢是個直腸子人,他根本就聽不明白錢知發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錢知發說這番話的目的又是什麼,但他隻相信自己的眼睛,依舊強硬的說:“哪個說了假話,就牽白牛爬他的媽!那種事是不冒煙子的,咋個捉雙?”

錢興如聽得這話,衝過來就要同馮大漢拚命。馮大漢見狀不好,就反身幾步走過去,抓起桌上的篾刀,衝過來對準錢興如就砍了過去。錢知發拚命把兒子往後推,他怕把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自家的成份是富農,還是夾起尾巴做人為好!錢知發推來搡去,正好迎著馮大漢這一刀,這一刀砍在錢知發的額頭上,血噴湧出來,大家都呆了。錢李氏驚叫起來:“馮大漢殺人啦!”

一直在旁沒做聲的苦妹子也狂呼亂叫起來:“富農分子打人咯!”

錢知發用手捂住自己的傷口,招呼自己的家人:“不要鬧了,回家!”

聽到苦妹子的驚呼聲,最先趕到的是馮大漢的兩個弟弟:馮紹漢和馮紹武,兄弟二人各持一根扁擔,擺出一副打架的派頭。人越來越多,大家相持著,誰也沒動手,大家都在等待著幹部來解決。彭文剛和王素梅來了。

彭文剛將綠漆廣播筒往嘴上一籠,大聲吼叫:“錢興如,把你的老漢抬到街上去醫,其餘的人,各自回家!”

彭文剛幾句話就把人群驅散了,錢家的人也走了。彭文剛和王素梅坐在馮大漢家裏,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問清楚了。彭文剛當即判決:“馮紹祥你給我聽著,錢知發治傷的醫藥費,全部由你出!”

馮大漢立刻咆哮起來:“我不服,他是富農,我是貧農!”

彭文剛一巴掌打在桌子上,吼的聲音比馮大漢還大聲:“你現在是殺人犯,貧農殺人也一樣的判勞改!”

馮大漢聽說要判勞改,頓時萎了,不敢再言語了。苦妹子卻大聲爭辯:“他們兩個人在竹林裏亂搞男女關係還是對的嗎?”

王素梅瞪著苦妹子:“你又沒當場抓住,現在說一百遍都是白說。你要是再鬧,你男人肯定要坐牢了!”

苦妹子畢竟膽小,經王素梅如此一嚇,果然心虛了,她的男人畢竟拿刀殺了人,殺人是犯法的。苦妹子不再說話了。馮大漢嘟囔著:“醫藥費我可以出,但你這是斷彎彎道理!”

彭文剛火了,賭咒說:“哪個斷了彎彎道理,就牽白牛爬他的媽!”

馮大漢表示願意出醫藥費,他知道,看見蛇撕窩的黴氣已經向他襲來。

就在這個時候,參加抗美援朝的誌願軍戰士蘇子全同誌回到了麻柳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