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象一條蠕動的蛇躺在青山綠水之間,兩人沐浴著融融月色慢慢往前走。如煙的往事沿著四分之四節拍的旋律沸騰,隨著樸素的風浪漫得遼闊而悠遠。草香四溢的夜靜靜地期待著自己的燃燒。歲月的波濤早已凝成無語的岩石。瘋長的野草緊緊地糾纏著老春嫩夏,大口大口地吐出一個美麗的季節。大地和天空渾然如一滴晶瑩的淚珠,熠熠閃耀著退隱到夜的深處。
小路象一個猜不透的陰謀時隱時現。
麻柳河以一種生動的姿態輕輕的飄搖在塵世之上。
從雙橋鎮到麻柳灣的小路中間,有一座挨山靠壁的土地廟,土地廟不大,隻有半間房子那麼寬,石頭砌成屋簷支向外邊,屋簷下坐著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夫妻倆的腳下是一個寬寬的石階,這石階上常年擺著祭祀、供奉,可謂香火不斷。走到土地廟前,王麗華突然停住了腳步,她轉過身來癡癡地看著李吉甫。李吉甫也停止了前進。月色立刻變得透明起來。他看到有一點火星從遙遠的地平線上升起,火星漸漸放大成一團火焰,燃燒成燦爛的紅霞。她聽到了一支蠟燭的歌唱,那歌聲充滿了山的粗獷和硬度,憑挾風裹雨之雄,擁柳暗花明之闊,奔騰呼嘯而來。從青石板街走出,走到了土地廟前,兩人都沉默得有如順道而行的影子。兩雙手臂迅速張開,又沉穩地合攏,他和她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當著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麵,沒有任何的掩飾,隻有粗重的呼吸聲。月色托起歌聲,幻成一輪太陽,躍出愁雲慘霧,釀造得太濃太粘的煎熬在月光裏化解了。小草的熱血沸騰了。淡黃色的泥巴小路被月光洗得鮮亮。曾經被掐斷了的相思,在皎潔的月光下,又一節一節地串好了。
又一個嶄新的黎明不請自來。
東嶽廟大操場迎來了又一次熱鬧,凡是走得動的成年人都被通知到這裏來集合,然後進行一次浩浩蕩蕩的反美大遊行。雙橋鄉的男女老幼都激動得歡呼雀躍,這是一個需要激情而又充滿激情的年代。麻柳灣村被安排在遊行隊伍的最前麵,劉雲鳳要彭文剛挑選兩個人出來領呼口號,這兩個人必須是一男一女。彭文剛動了一下腦筋,立刻想到王素梅出得眾,是喊口號的人選,但是男的又找誰呢?他親自領呼口號,可自己的聲音又欠洪亮,平時都得借助於那個綠漆廣播筒,想來想去,他想到了石匠肖銀山。肖銀山常年吼石匠號子,有一副鐵喉嚨,讓肖銀山來領呼口號再好不過了。彭文剛以村長的身份,安排石匠肖銀山在遊行隊伍前麵領呼口號,肖銀山竟然一點也不推辭就答應下來了。但肖銀山有些為難地說:“隻是有些字我認不完!”
彭文剛說:“我找個人教你 ,總共隻有兩條標語,熱炒熱賣!”
彭文剛把任務交給了李吉甫,李吉甫把肖銀山叫到麵前,手把手教會了兩條標語的讀法,還教了他呼口號時如何將右手握成拳頭,再將拳頭高高舉起。肖銀山好生高興,有這樣一個出風頭的機會,他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遊行開始了,肖銀山雄赳赳地走在前麵,舉起右手,放開喉嚨高呼:“打倒狗日的美帝國主義!把狗日的美帝國主義攆出台灣去!”
群眾跟著高呼:“把狗日的美帝國主義攆出台灣去!”
凡是肖銀山領呼的口號,他都在“美帝國主義”前麵加了“狗日的”三個字,群眾也跟著這樣呼喊,可王素梅領呼的口號卻少了這三個字,這卻把彭文剛弄糊塗了,他不知道誰呼的才是標準口號。
遊行結束了,劉雲鳳把彭文剛叫去,狠狠地訓了一頓:“你叫個啥子粗人來呼口號喲,把場合弄得亂七八糟的?”
彭文剛氣不過,又把肖銀山罵了一頓:“你這個人硬是想精想怪,想牛卵子煮海帶,想加狗日的就加狗日的,我看你才象是狗日的!”
肖銀山不服氣:“我說美帝國主義是狗日的也錯不到哪裏去?你還幫美美帝國主義說話?”
彭文剛氣得口皮都變成烏色了,可一時又找不到話來反駁,隻得狠狠地跺了一下腳。隻有李吉甫暗地裏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怕肖銀山將事情推到他的身上。幾天以後,風平浪靜了,李吉甫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