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來了一個牛販子，剛賣了兩條牛，將錢裝進一個布口袋裏，布口袋又用一根小鐵鏈拴著，小鐵鏈緊連著牛販子的褲腰帶。翹杆師傅問四少爺：“你能把牛販子的錢口袋拿過來嗎？”四少爺點點頭：“能！但需要幾張草紙！”師傅不解其意，就給了他幾張草紙，看他怎麼行動。四少爺拿著幾張草紙，握著一把小鐵鉗，跟在牛販子的身後，走了一段路，趁牛販子不注意，飛快地將牛販子腰間的小鐵鏈子剪斷，叮當一聲響亮，牛販子的錢口袋掉落地上，四少爺迅疾將手中的草紙扔下去，準確無誤地蓋在了錢口袋上麵，牛販子聽得聲響，回頭看時，隻見一個小孩子正彎腰從地上捧起一疊草紙，就毫不在意地往前走了。
翹杆師傅對徒弟四少爺說：“我已經不能教給你什麼東西了，我另外給你找一個更高明的師傅吧！”四少爺九歲那年，又投師到一個名叫百事通的人門下，學的是兩個指頭摳荷包的技術。
雙橋鎮街上有一家飯館，招牌很奇特，喚作：口呂品飯莊。這個飯莊的生意做得很特別，既自己做飯菜賣，也同時接受來料加工，隻要顧客把生魚生肉拿到飯莊裏，老板給你煎炒好，隻收顧客的手續費和油鹽錢。口呂品飯莊的廚師有一個怪毛病，就是掐來料加工的顧客，凡顧客拿來生材料總要被掐掉一截，不過，口呂品吃人有個規矩，兔兒不吃窩邊草，凡是本鄉本地的人的來料不掐，專掐外地過客。廚子姓秦，肥頭大耳的一個笑羅漢，麵善心不善，心狠手辣。秦胖子的切菜案板旁邊有一口潲水缸，那就是用來裝殘渣餘料的，秦胖子在給客人切菜的時候，趁人不注意，飛快用刀背把菜案上肉或魚拋一塊到潲水缸裏去，到了晚上人靜夜深無客人時，再從潲水缸裏打撈起來，潲水缸裏的內容已是特別豐富了。雙橋鎮的人都知道這個秘密，可都沒有人說破過。口呂品飯莊的這個秘密被李家四少爺知道了，四少爺人小心大，他算計著那口潲水缸裏的東西。一天傍晚時分，四少爺約了自己的一個師兄，提了一笆簍鯽魚到口呂品飯莊來加工，大師兄將手裏的笆簍交給秦胖子時，四少爺忽地衝過去，搶過那笆簍，順手就將笆簍裏的魚倒進了潲水缸裏，罵著：“我們不在這裏吃了！”大師兄很為難地說：“有話好好說嘛，何必扔東西呢？撈起來，快，撈起來！”於是，師兄和師弟兩人伸手往潲水缸裏撈魚，撈起來的還有豬肉、雞肉、鴨肉、兔子肉，裝了半籮筐，兩人把潲水缸裏的存貨全撈走了。秦胖子和飯莊老板眼鼓鼓地看著，連半個噴嚏也打不出。口呂品飯莊的人恨死了李家四少爺，秦胖子偷偷地到舉人李海清那裏告了四少爺的狀：舉人老爺，你的幺兒是扒手，你老人家可要管緊點喲！這時，老舉人李海清才知道自己的幺兒在外麵做賊的事。
舉人李海清得知自己的幺兒在外麵做賊之事，頓時氣得封了喉，他是個讀書人，明事理，從不護短。立刻將幺兒捆起來，送進一間小屋裏，也不鎖門，卻讓四少爺無法出門。李海清捆兒子的捆法很特別，他將一根四尺多長的扁擔和小兒子的雙手並排綁在一起，讓四少爺站著時就成了一個標準的“十”字，無論如何也難從三尺三寬的門裏逃出來的。誰知四少爺卻側著身子，讓扁擔順著門出來了，逃之夭夭。舉人李海清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九歲的孩子能這樣逃了出去，他忍不住連聲讚歎道：奇而巧之，古而怪之！此子真奇才也！
四少爺從家裏逃出來後，立刻找到了他的師傅，回到了他的生活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生活著。李海清派人四處打探四兒子的下落，費了幾年功夫，才得知小兒子的下落，待找到小兒子時，已是滄桑數度。
李海清把小兒子關在家裏，可隻關得住他的身，卻關不住他的心，四少爺時時刻刻都在想著逃出去，回到他那逍遙自在的生活中去。見過大世麵的舉人李海清也不知道該把小兒子怎麼辦，他隻得放下老臉去請教一位八字先生，八字先生在紙上寫了八個字：一燈孤照，橫床直竹。李海清明白這八個字的意思，就是讓小兒子抽鴉片，抽鴉片的人有了癮，離了鴉片就寸步難行，他就不會到處亂跑了。李海清又想，抽鴉片上了癮就再也丟不脫，小兒子才十二歲呀，未來的日子還長得很，把十二歲的小娃兒變成大煙鬼，是不是太缺德了？可再一轉想，不這樣做，我李舉人的小兒子就會永遠做賊！李舉人一咬牙，讓自己的幺兒抽上了鴉片。四少爺很快就有了鴉片癮，他自己都不想遠走了，離開了家，他就沒有鴉片抽。李舉人看著小兒子乖乖地呆在家裏，心裏暗暗得意，雖然偶爾也有一絲歉意。
四少爺在家裏待了兩年，漸漸地，覺得這種日子也煩了，他想起了逍遙自在的偷東西的樂趣，手癢了，心也癢了。要是麻柳灣這個村子裏有東西可偷就好了，每天既能過鴉片癮，又能享受偷東西的樂趣。可這裏是鄉壩頭，除了六畜之外，就是全都是他認識的熟人，偷起來也沒多大意思。忽然，四少爺看到了糖房裏的牛，麻柳灣有一個土糖房，遠近的甘蔗都賣到這裏來熬糖，用石碾子紮甘蔗，拉動石碾子就用牛，因為這，麻柳灣長期喂養著十幾頭大水牛。偷牛！這太有意思了！四少爺想好了就去做，他選擇大月亮的晚上偷牛，每晚上偷一頭牛。麻柳灣糖房裏的牛開始丟失了，每隔幾天晚上丟失一頭。等到麻柳灣人都發現牛丟失了時，糖房裏的水牛已少了七頭！是誰偷了麻柳灣的牛？這些牛是怎樣被偷走的呢？舉人李海清暗中派了幾個人在夜裏守候，他們終於看到了牛是怎樣被偷走的：月光下，一個少年躡手躡腳地來到牛棚裏，少年蹲下去，雙手捧起一根長竹筒，將竹筒對準一頭牛的鼻子，不停地吹著，竹筒裏就有幾個黑點被吹到了牛鼻子上，牛立刻不安地狂跳起來，很快，牛就掙斷了栓它的繩子，跑出牛棚，少年輕輕噓了一聲，牛略作停留，少年翻身上了牛背，騎著牛跑出了麻柳灣。守夜的人看清楚了，那個偷牛的少年正是李家四少爺。李舉人立刻審問自己的小兒子，問那從竹筒裏吹出去的是什麼東西？四少爺告訴舉人父親，從竹筒裏吹出去的是牛蚊子，牛蚊子咬著牛鼻子，牛受不了，就會掙斷繩子，跑出牛棚。
四少爺長到十六歲了，小偷小摸的惡習仍然未改。有人對老舉人說：要想穩住四少爺的心，最好的辦法就是給他娶個婆娘回來，有了女人，就能拴住男人的心。老舉人認為言之有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四少爺娶回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叫九九妹子。九九妹子好像拴住了四少爺的心，白天，四少爺總是呆在家裏，除了抽鴉片，就是與自己的婆娘嬉鬧，好像很安靜。晚上，老舉人叫蘇二哥把四合院的大門早早地關嚴了，再加了沉重的抵門杠，料想身材瘦弱的四少爺出不了四合院。可不久，就傳出了雙橋鎮街上晚上被盜的消息，街上的人都懷疑是李家四少爺所為，可礙於老舉人的麵子，誰也不敢說穿。消息還是傳到了老舉人的耳朵裏，老舉人讓蘇二哥暗中守候，看看這個孽障晚上是怎樣從嚴密的李家四合院裏飛出去的。蘇二哥終於鬧清了四少爺是怎樣在人靜夜深時從四合院裏跑出去的：待眾人都睡熟了，四少爺過足了鴉片癮，將一根竹竿靠在屋簷上，輕腳輕手地順著竹竿爬上了房屋，悄然出門，過了一次偷盜癮後，又重新回到李家四合院裏。老舉人得知小兒子是如此夜間出去偷盜的，忍不住長聲歎道：朽木不可雕也，孽障，孽障！
李家漸趨衰落，四少爺的鴉片癮卻越來越大，每天要喝進去李家幾分田地。四少爺抽鴉片時，還要婆娘九九妹子在旁侍候，九九妹子看著男人抽鴉片的滑稽模樣，忍不住抿嘴一笑，四少爺瞄了婆娘一眼，冷笑說：你笑呀，總有一天，老子會把你喝進去的！老舉人終於供不起小兒子的的鴉片錢了，他強行要小兒子戒煙。這不是要小兒子的命嗎？四少爺對老子說：是你要我學會抽大煙的，想半途耍賴？我可不答應啊，你老人家得供我一輩子的鴉片！老舉人氣急了：你再抽鴉片，就得把這個四合院抽進肚子裏了！老舉人斷了小兒子的鴉片，四少爺自然有辦法，他夜間跑出四合院，東偷西摸，總算把鴉片錢偷夠了。老舉人莫法，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四少爺總是夜間出動，到街上去偷，到幾裏外去偷，後來越偷越近，偷麻柳灣人的雞鵝鴨兔，再偷李家族人家裏的東西，被族人抓住了幾次，族人都看老舉人的麵子，把四少爺給放了。可這次，四少爺偷了本家一個寡婦家的救命錢，族人不依了，要族長按族規行事。
老舉人李海清為小兒子的事一夜之間平添了許多皺紋，小兒子就關在四合院裏，李家的老輩子都在四合院裏等待著族長做最後的決定。
天徹底黑下來了。
李老太爺終於站了起來，鼓足了中氣，大喊一聲：“牽出去！”
喊完這三個字，李老太爺離開了藤椅，拖著遲鈍的腳步，穩重地走向左邊的那尊石獅子，將胸口貼著獅子頭，兩隻手摳著石獅子的雙眼，他自己的眼睛卻緊閉著，屏聲靜氣地諦聽著四周，把自身和整個四合院一起丟進了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