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萬徹鼻子裏就在冷哼,實在氣惱不過。堂堂的蘭州大都督府之主,管治萬民麾下千軍,如此低聲下氣對待一個貶官失勢了的廢物,真是憋屈!
侯君集光個幫子泡在澡桶裏,旁邊有兩個一肚子怨氣的隨從小兵使勁耐著性子擦背揉肩。侯君集倒好,雙手搭在桶沿上臉上蓋一片熱氣氤氳的毛巾,搖著手指,指揮那兩個小兵擦哪兒按哪兒,挺享受。
秦慕白走進去,努了下嘴,示意那兩個小兵出去。二人如蒙大赦,撒手就跑了。薛萬徹看不下去,也輕輕拉上門走了。
“別停啊,繼續捏。肩這兒,酸。”侯君集仍是蓋著毛巾,哼哼唧唧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放下羊肉與酒壺,當真走到侯君集身後,雙手搭上他的肩,按了兩手。
興許是仍有酒勁在,侯君集反應有些遲鈍,居然沒有半點異樣反應。臉上蓋著那片熱毛巾出氣有些粗,好像還打起盹來。
秦慕白也沒叫他,當真給他按摩了一陣,至少有一炷香的時間。侯君集躺在桶裏如同死人,動都不動彈一下。
許久後,侯君集伸到到自己臉上摸下毛巾來在桶裏泡了一泡,也沒回頭,淡淡道:“水涼了。”
“我去叫小二來換。”秦慕白說道。
“不用了。”侯君集停頓了一下,扭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秦慕白,說道,“手藝不錯啊,大都督。”
秦慕白輕鬆的笑了笑,將肉盤和酒壺遞過來,說道:“肚子都吐空了吧,來,吃點。剛才你大醉,我們就沒等你先吃過了。”
侯君集也不客氣,從水桶裏伸出雙臂,淋淋漓漓的用手抓起羊肉就往嘴裏塞,另一手拿起酒壺,仰脖子就往喉嚨裏灌。
秦慕白像個小廝一樣,托著肉盤站在一旁,臉上仍是掛著微笑。
侯君集則像個餓牢裏出來的囚徒,沒有半點士紳風範的大吃大嚼,吃光了肉喝完了酒,他長長的嘖了一聲將酒壺放到空空的肉盤上,打了個大嗝,冷冷的道:“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說吧,找我這個廢物有什麼事情,秦大都督。哦,他們都叫你,少帥。”
“你還真是說對了,我的確找你有事。”秦慕白也不在意,將盤子和酒壺扔到一邊,拍拍手,說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不服氣,但又怕逃不過一場冤死。於是現在每天都活得痛苦萬分,隻能用放浪形骸來麻醉自己。”
“我活得怎樣,不關你事。”侯君集背對著秦慕白,慢條斯禮的用毛巾擦身子,冷冷道,“說你的來意。我侯君集雖然做了幾年文官,但骨子都是個彎弓射箭的武夫,不喜歡那套拐彎抹角虛與委蛇。”
“好吧,夠爽快!”秦慕白撫了一下掌,說道,“咱們既然是一條船上的人……”
“等等!”侯君集突然高聲打斷秦慕白的話,“誰跟你是一條船上的人?”
“咱們有共同的敵人,所以那便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這難道不對麼?”秦慕白說道。
侯君集動作一滯,不置可否,接著道:“就算我們有共同的敵人,那我們也不是朋友。我侯君集從來就沒有朋友。”
“但你有過同袍,有過戰友。”秦慕白說道,“這些年來,是誰陪你沙場馳騁生死浴血?你侯君集一個人再如何驍勇善戰,殺得過千軍萬馬?同袍上陣,有幾個人是彼此認識的、相知的朋友?但是同仇敵愾同心協力卻是必須的。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用我說給你這個沙場宿將來聽吧?”
“算你說得有點道理。”侯君集好似有點不屑,又像有點絕望的道,“可你這麼一個風頭畢盡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來找我這個落魄不祥之人,有何用意?你就不怕惹上我的黴運,被長孫無忌一並清洗了?”
“嗬!我秦某人要是怕他長孫無忌,今日就不會再踏足蘭州了。”秦慕白笑道,“我來找你,用意也很簡單。我蘭州治下十萬雄兵,我掌控不過來。可這是你的拿手好戲。來幫我。”
侯君集全身一滯,轉過頭來不可思議的看著秦慕白:“你說什麼?”
秦慕白麵露微笑,笑得真誠,說道:“蘭州大都督府還缺個行軍司馬,我的翊府親勳也差個翊府中郎將,師兄若不嫌棄,就請來助我一臂之力。”
“你叫我什麼?”
“師兄。”
“……”侯君集轉過頭去,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秦慕白也不著急,耐心站在一旁,等侯他的答複。
房間裏靜悄悄的,不聽半點聲音。
良久後,侯君集開口說道——
“我侯君集這一生,大起大落,什麼滋味都嚐遍了。眼下,我的人生就隻剩下酒肉與美色。我不想再去嚐試那種大起大落的荒唐感覺。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
秦慕白也不著急。如果侯君集這麼容易就被說動,就被降伏,那他也就不是那個叱吒風雲笑傲疆場的侯君集了。他點了點頭,說道:“我不逼你,我也不著急。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隻要我秦慕白還在蘭州,大都督府的大門就一直為你敞開。在此之前,你隻管在涼州好生享受。隻要你不殺人不犯罪,不會再有半個人來煩你。”
“欲擒故縱是吧?”侯君集冷笑,“看來,你是深得李藥師真傳啊,不光是兵法,連為人處事都學了個通透。”
“師兄若是懷疑我的誠意,大可以讓時間來證明。”秦慕白說道,“言多無益,我話就說到這裏。你好生歇息吧,我便不打擾了。”
說罷,秦慕白朝門口走去。
剛剛拉開了門要走出去,他身後的侯君集冷不丁的蹦出一句:“秦慕白,你上躥下跳折騰這麼些事情幹什麼?到頭來,無非都是一場空。什麼名利富貴功勳人望,全是虛無飄渺的東西。你畢竟還年輕,隻知道一腔熱血傻乎乎的幹這些無聊蠢事。等你把該經曆的給經曆了,就會像我一樣心灰意冷。與其這樣繞個大圈,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人這一輩子,該享受的享受該放下的放下,這才是人生。”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秦慕白轉頭,對他笑了一笑,說道,“正如你所說,我還年輕。年輕的時候不幹幾件蠢事,等老了的時候回憶裏一片空白,豈非是更大的悲哀?人這一輩子,該享受的享受該放下的放下,該爭的該搶的該要的,也一個都不能放過。這,才是我秦慕白想要的人生。誰,願死於無名?你侯君集,就當真心甘情願?”
“誰……願死於無名?!……我,侯君集?”
[本章七千字,漸漸找回狀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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