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大先生忽又長長歎了口氣，道：我們是不是已有五年不見了？
這句話竟是對龍一言說的，看來他們不但認得，而且還是多年的老友。
茅大先生又道：這些年來，你日子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什麼病痛？
多年不見的朋友，忽然重聚，當然要互問安好，這本來是句很普通的話。可是這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卻又仿佛充滿了痛苦和怨毒。龍一言的雙拳緊握，非但不開口，也不回頭。
茅大先生道：我既然已認出了你，你為什麼還不肯回頭，讓我看看你？
龍一言忽然也長長歎息，道：你既然已認出了我，又何必再看？
茅大先生道：那麼你至少也該看看我已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雖然說得很輕，卻偏偏又像是在嘶聲呐喊。
龍一言終於回過頭，一回過頭，他的臉色就變了。站在他麵前的，隻不過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而已，並沒有什麼奇特可怖的地方。可是龍一言臉上的表情，卻遠比忽然看見洪荒怪獸還吃驚。
茅大先生又笑了，笑得更奇怪：你看我是不是已變得很多？
龍一言想說話，卻沒有聲音發出。
茅大先生道：我們若是在路上偶然相逢，你隻怕已不會認得出我來。
他忽然轉過臉，去問天尊：你是不是在奇怪，他看見我為什麼會如此吃驚？
天尊隻有點頭，他實在猜不透這兩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茅大先生又問道：你看他已有多大年紀？
天尊看著龍一言，遲疑著道：二十出頭。
茅大先生道：我呢？
天尊看著他滿頭蒼蒼白發，和臉上的皺紋，心裏雖然想少說幾歲，也不能說得太少。
茅大先生道：你看我是不是已有六十左右？
天尊道：就算閣下真的已有六十歲，看起來也隻有五十三四。
茅大先生忽然大笑。
就好像從來也沒有聽過比這更可笑的事，但是他的笑聲聽來卻又偏偏連一點笑意都沒有，甚至有幾分像是在哭。
天尊看看他，再看看龍一言：難道我全都猜錯了？
龍一言終於長長吐出口氣，道：我今年整整二十二。
天尊道：他呢？
龍一言道：他隻比我大三歲。
天尊吃驚的看著他，無論誰都絕對看不出這個人今年才二十二：他為什麼老得如此快？
龍一言道：因為仇恨。
太深的仇恨，就正如太深的悲傷一樣，總是會令人特別容易衰老。
天尊也明白這道理，卻又忍不住問：他恨的是什麼？
龍一言道：他恨的就是我！
天尊也長長吐出口氣，道：他為什麼要恨你？
龍一言道：因為我帶著他未過門的妻子私奔了！
他臉上又變得全無表情，淡淡的接著道：那次我本來是誠心去賀喜的，卻在他們訂親的第二天晚上，帶著他的女人私奔了。
天尊道：因為你也愛上了那個女人？
龍一言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冷冷道：就在我帶她私奔的半個月之後，我就甩了她。
天尊道：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龍一言道：因為我高興！
天尊道：隻要你高興，不管什麼事你都做得出？
龍一言道：是的！
天尊又長長吐出口氣，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了。
龍一言道：明白了什麼事？
天尊道：他剛才不殺你，隻因為他不想讓你死得太快，他要讓你也像他一樣，受盡折磨，再慢慢的死。
茅大先生的笑聲已停頓，忽然大吼：放你媽的屁！
天尊怔住。
茅大先生握緊雙拳，盯著龍一言，一字字道：我一定要你看看我，隻因為我一定要你明白一件事。
龍一言在聽。
茅大先生道：我恨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所以我才會將自己折磨成這樣子。
龍一言沉默著，終於慢慢的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茅大先生道：你真的已明白？
龍一言道：真的！
茅大先生道：你能原諒我？
龍一言道：我……我早已原諒你。
茅大先生也長長吐出口氣，好像已將肩上壓著的一副千斤擔放了下來。
然後他就跪了下去，跪在龍一言麵前，喃喃道：謝謝你，謝謝你……
仇二先生一直在吃驚的看著他，忍不住怒吼：他拐了你的妻子，又始亂終棄，你反而求他原諒你，反而要謝謝他，你……你……你剛才為什麼不讓我一劍殺了他？
剛才他的劍已在動，已有了出手的機會，他看得出龍一言已經被他說的話分了心，卻想不到他的朋友反而出手救了龍一言。
茅大先生輕輕歎息，道：你以為剛才真的是我救了他？
仇二怒道：難道不是？
茅大先生道：我救的不是他，是你，剛才你那一劍出手，就死無葬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