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場暮春好雨,沿途的杜鵑花燃燒似火焰一般濃烈。
含盈切好水果,擺上纖細的銀簽,“少夫人,用一些吧。”
玲瓏收回投向車外的目光,以她現在的胃口,縱使再美味的佳肴也嚐不出好壞。
還記得夫人懷簡銘的時候,除了前期脾氣大,之後無論吃睡都妥帖,甚至比從前胃口更好,整個人看上去豐腴又白淨,哪裏似她這般受罪。難道真如大家說的那樣,這孩子將來肯定是個叛逆的。加上自己不愛吃酸,說不定還是個叛逆的小丫頭!玲瓏睜了睜明眸。
小丫頭倒沒什麼,反正長在自己肚子裏,玲瓏歡喜還來不及。可若是個叛逆的該怎麼辦?簡珩那麼聰明,這孩子將來又叛逆又聰明……玲瓏打個寒噤。又慌忙自我安慰,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總比懦弱膽小強一百倍,女孩子就應該強勢一點才能不被欺負。
想到這裏,她愁眉不展的白皙小臉又有了一絲笑意,悄悄伸手去摸凸起的肚皮,很硬,又圓滑,冷不防冒出一個鼓起的地方,踢了玲瓏的手。
這個小姑娘不愛睡午覺,還總要踢她一會,晚上也不例外,剛開始她還不懂怎麼回事,簡珩也不知,好奇的盯著她的肚子,好好的肚皮,忽然鼓起一塊,兩個年輕的大孩子各自驚訝,似乎受到玲瓏情緒的影響,那肚皮鼓的更歡樂,還不時換換地方,簡珩臉色都變了。
“她居然會動!在肚子裏這樣動!”玲瓏捂著嘴。
其實肚子裏麵的小孩經常與她有感應,也不是第一次動了,可怎麼也沒想到還能動得把肚皮撐出一個小疙瘩。
簡珩倒還鎮定。
初為人父母的兩個人很快適應這種變化,也漸漸了解更多從前不懂的東西。
簡珩喜歡將手掌貼在她圓圓的肚皮上,就連晚上翻身也不敢大意,可她一翻身,他就會驚醒,那時她可能繼續熟睡,也可能口渴,每回都是簡珩親自下床倒水喂她,從不假侍女之手。
有時候他也會激動,卻從不敢碰她,最多捧著她的臉親一親,可他每天早晨醒來的身體騙不了人。剛開始玲瓏又羞又無奈,不過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
可現在,他不在身邊。玲瓏暗暗垂淚,怕含盈看見又要擔心,急忙擦了擦,認真的吃水果。不管多難受都得愛惜身體,這樣肚子裏的小姑娘才能長得壯壯的。
待她長大,可以跟著簡珩讀書習字,練武強身。
馬車行至魏國邊境忽然停了下來,也打斷了玲瓏的沉思。
一排黑衣暗影肅殺的列陣前方,為首的男子高高居於馬上,秀美而冷峻的眉目沒有一絲漣漪,他右手握住劍柄,拇指按下卡簧,一句廢話也不多說,身後的暗影同時騰空躍起,殺向簡氏車隊。
從停車至傳來廝殺聲不過短短一息,驚恐之餘玲瓏急忙護住肚子,含盈反應更快,當下拉上水火不侵的橫板擋住窗口,傾身上前觀察車外情況。
一柄銀白利刃當/胸刺來,含盈徒手接住利刃,不見半分血花,原來不知何時她的手上竟戴了一副質地奇特的黑色指套,削鐵如泥的兵刃竟被她連攥帶推,生生擋住,緊接著她高挑的身影也被拉出,立在車廂外與那人打了起來,外麵越來越亂,意識到黑衣人行徑的侍衛全都朝這邊靠攏,拚命保護玲瓏。
辛世瞻反手一掌,撂倒含盈,劈開車廂錦簾,將那個瘦弱的女人抓了出來。
玲瓏臉色蒼白的望著他。
“辛世瞻,放了我,”她唇瓣顫抖,眼神倔強,“我有孩子了。”
“又不是我的。”辛世瞻不屑道。繼而將她橫抱起,看上去粗魯,手上力道卻並不重。
羅裘一刀斬一個,看見玲瓏頓時眼冒紅光,飛竄而來,對辛世瞻吼道,“什麼時候了你還心軟,殺了她簡珩絕對崩潰。”
他舉刀劈向玲瓏,那森白的刀刃夾帶著勁風呼嘯而來,玲瓏本能的閉上眼,瑟縮在辛世瞻懷裏,預料中的疼痛並未來臨,辛世瞻隔開羅裘的刀,淡漠道,“你去把那個武功極高的侍女解決。”
武功極高的侍女便是含盈。
音未落,隻聽一聲海潮撲麵而來,除了玲瓏之外,所有人身形巨震,不過黑衣人明顯不隻是巨震,底子弱的甚至當場噴出一口血花。
從玲瓏仰視的角度,清清楚楚的看見辛世瞻嘴角彎出一道殘忍的笑意。
“你終於肯出現了,荀殷。”辛世瞻道。
一行吳國的衛隊自這看似平靜的山道盡頭駛來,走在中間的馬車,耀眼的寶藍頂蓋,刻有吳國荀氏的族徽。車廂四麵沒有壁板,垂著淡淡輕幔,車內的人麵容肅穆安詳,一手按琴,一手輕撥,海潮洶湧,以勢不可擋之勢破開前路殺機。
玲瓏看見路的另一邊同樣湧出一群黑衣人,皆有袖箭機括,甚至還有一排弓箭手,此外一名同樣穿黑衣的女子端莊坐於琴案前,對荀殷展顏一笑,“久仰秀之先生大名,今日終於有機會領教一番。”
此女不是別人,正是擎蒼書院女學苑的呂婉令,也就是呂勁節的龍鳳胎妹妹,她的父親是好人穀七賢醫之首,死於荀殷琴下。
誰能想到她就是冷謙悉心培養的大琴師。
所謂的呂勁節與呂賢醫都不過是為她掩飾身份的下屬,袁伯宗失利,安插/在明鏡島的眼線十有*都被拔除,呂婉令這才聽任調遣,明為截殺薛玲瓏,實則在等荀殷現身。
“原來你們要殺荀殷!”玲瓏擰眉。
辛世瞻冷笑,“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我可不保證會不會因為憤怒傷了你。”
“你打不過他。”玲瓏輕聲道。
“試試看。”辛世瞻捏起玲瓏的下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不等玲瓏啐他,便騰身離開,一名麵容僵硬的黑衣人立刻上前接管玲瓏。
這大概是一場至關重要的殺戮,所有黑衣人都以飛蛾撲火之勢,帶著必死決心殺過去。
臨行前,冷謙對辛世瞻道,“孩子,那個女人必須死,她的死極有可能影響簡珩的判斷力,哪怕影響頭發絲那麼一點點,我們便能起死回生。”麵對妖物簡珩,衰弱的冷謙有些無力招架,隻能冒險選擇捷徑。事成之後可讓呂婉令假扮玲瓏回吳國,既能平息簡氏的怒火又能伺機一舉刺殺簡言。
辛世瞻是魏國人,依附魏國而活的還有弟弟和妹妹,麵對國破家亡與一個不愛他的女人,這條路根本就無從選擇。
是以,他對身邊的人道,“贏了,就趁我看不見的時候給她一刀,不能讓她痛苦。輸了,就把她交給我,我帶她一起死。”
那一吻,大約是他此生的最後一吻了。但願她的吻能給他帶來好運。
因為琴師壓陣,暗影尚能與荀氏和簡氏的兩班人馬一較高下,且暗影人數占上風,又早有埋伏,看上去勝算頗大。
辛爺希望這女人死得痛快些。看守玲瓏的男子暗自思忖,那就捏斷她脖子後麵的骨頭吧,雖說死亡時間都差不多,但據說那裏一斷,人就感覺不到疼,如此,死的也痛快,隻可惜她肚子裏的小崽子了。
呂婉令眼底熠熠生輝,如此高昂的興致隻有高手麵對高手才能產生。荀殷的能力早已成為她挑戰自己的魔障,卻無法苦於無法靠近,為了潛伏,甚至不得不壓抑,切磋的欲/望日日夜夜折磨她。倘若有機會,她要踩斷荀殷的琴,替代他成為這世上當之無愧的第一琴師。
越想越激蕩,呂婉令眼中的光芒癡迷而瘋狂。
然而這世上有個詞叫有心無力,她有心與荀殷一較高下,卻發現自己的琴音從氣勢開始就一直被碾壓,如今能拖延一點時間已經吃力,更別想反擊荀殷一下。
恥辱。呂婉令的臉色都白了,當最後一道音落,她的七根琴弦齊刷刷斷裂,就連琴身也哢擦裂成兩截。
這樣的變故導致占據上風,勝利在望的暗影心驚不已。好在荀殷破了他們的琴師之後,自琴身掏出一把劍,若石子入湖,震蕩一圈漣漪。武功卓絕的琴師就是這麼任性,不用琴也能打。
看守玲瓏的暗影早就受了內傷,眼睛死死盯著辛世瞻。
那個男人眼眸如鷹隼一般的銳利,幾滴鮮豔的血跡落在他白皙的臉頰,劍上也是血,他與荀殷的目光一接觸,便各自心領神會,朝著對方奔去。
卻沒想到羅裘橫空殺了過來,他輕功了得,手法靈活,與荀殷對陣僥幸躲過幾次,但這樣正麵相對,凶多吉少。
“師兄,讓開。”辛世瞻對羅裘喊道。
可惜荀殷不給羅裘讓開的機會,一劍穿/胸,所到之處,暗影如同被割的麥子,直至對上辛世瞻。
玲瓏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