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也曾有過這樣的一閃念,夔柳既然已經跳江,那就讓她像水獺,如白鯢,自己遊過長峽,回到巫山的綠野叢林吧!她原本就屬於大山,屬於自己。然而,然而她已經是大王的舞者。大王和南後不放她走,走進深山老林也會被抓了回來。他呐呐地說:
“箭已離弦豈能回頭?”
“夜裏的大王真可怕。”夔柳自言自語著。
“齊國有個孟夫子,”屈原已然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心事重重地說,“他說君為臣綱,綱舉目張。他這話也不無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都是大王的臣民。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何況我們的身軀?”
“你也這麼說!”夔柳撅嘴翹舌,狠狠言道,“難道你也認為我應該屬於他?”
屈原心事重重,矛盾糾葛地開導說:“隻要君王能治理好這個國家,我們應該獻出一切。”
夔柳離開屈原,陌生地望著他嗔責道:“我們應該獻出一切?你也不像是昨天的你了。”
“昨天的我已經留在家鄉。”屈原在痛苦中掙紮,“今天的我屬於君王,屬於楚國。”
“你永遠也不屬於我嗎?”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似在心靈對話:“我們的靈魂永遠在一起,但是我們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啊。”
“以後我還能天天看到你嗎?”
他冷若冰霜,淡然說道:
“恐怕今夜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
懷著火一般熱情的她,淚汪汪的眼睛蒙上了失望的悲傷。他緊捏著,搓弄著骨簫,仿佛要把骨簫捏碎。為了國家,為了大局,理應拿得起,放得下。終於,他平靜地站了起來,走到她的身邊,冷冷地說:
“去吧,我送你去大王船上。”
夜幕沉沉,江水嗚咽。夔柳無可奈何,怏怏地挪動腳步,聽憑屈原的指使,朝王船緩緩走去。屈原知道,也許他送走的將是終生無盡的後悔和煩惱。有什麼辦法呢?路漫漫其修遠,我將上下而求索。自幼胸懷鴻鵠之誌,恰遇懷王空穀知音,將你由一介布衣超拔為上大夫。正可為國為民大展宏圖,怎能為男女之情所累?
“屈平哥,你真的這樣絕情?”夔柳步步留連。
“我沒有絕情,我心中永遠隻有你。”
“那我們私奔啊!”
“你能奔出楚國的地界,奔出自己的心魔。”屈原一片哲思地開導戀人,“天上人間的男女之情,有三種境界:其一是普世夫妻,平平安安生兒育女;其二是捆綁情愛,如王侯與眾多妻妾;其三,是最高境界,兩心相印,靈魂在上天契合,任何力量也分不開。天上的牛郎、織女沒有被天河分開。《周南漢廣》詩中說:‘漢有遊女,不可求思。’但七夕之夜,他們還是在一起。”
“你是說我們還能見麵?”
“靈魂永遠不會分開。”
王船附近燈籠火把,吆三喝四地還在下遊尋覓,打撈細腰女。屈原送細腰女登上王船,懷王一見,欣喜若狂地喊:“美人,你還活著?是屈大夫把你救上岸的?”
“不,”屈原連連搖頭,“她從小遊於香溪,大江大川如履平地,來去自由。”
“神乎其神。”懷王珍愛不倦地打量著細腰女,“大王讓你受驚了。來,屈大夫,一同坐下,喝一杯壓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