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爾希點亮了煤氣燈。昏暗的燈光下,屬於杜爾希自己的東西一目了然。她的那些寶貝全都在梳妝台上:一隻珊蒂送的描金瓷花瓶,一本泡菜作坊送給她的日曆,一本解夢釋夢的書,一個盛著粉撲兒的紫色碟子,還有一束係著粉紅緞帶的假櫻桃。
那麵起皺的鏡子前擺著杜爾希崇拜的幾個大人物的相片,包括吉慶納將軍、威廉·瑪耳登、瑪耳伯勒公爵夫人和博範紐多·切利尼。一麵牆上掛著一個戴羅馬帽盔的奧卡爾拉漢人頭像,它隻是一個巴黎浮雕的石膏複製品。人像旁邊是一張色彩濃烈的石印油畫,畫麵上,一個黃顏色的孩子正在捕捉一隻火紅色的蝴蝶。杜爾希對這幅畫的藝術價值和成就極為讚賞,當然也沒有人出來反駁她,更沒有人私下說它是一副贗品,也從沒有批評家低看這個幼年的昆蟲學家。
約好的時間,“豬仔”準時七點鍾來接她。這會兒,她得趕緊梳妝打扮一番。就讓她好好打扮吧,咱們繼續聊,看看這個女主人是怎樣分配她的周薪的。
杜爾希的周薪是六塊錢。首先預留房間的租金兩塊錢,餘下的錢再進行分配。她的早飯一般是一毛錢。平時,早上起來後,她一邊穿衣服,一邊把咖啡放在煤氣燈上煮著,然後再吃一個煎蛋。趕上星期天早晨,她會稍微大氣點,花上兩毛五分錢到貝利餐廳去吃一頓小牛排和菠蘿煎餅,然後賞給女侍者一毛錢小費。紐約市的誘惑太多了,一不小心就會使人奢華起來。午飯是百貨公司食堂包的,每周需要交六毛錢。晚飯一般要花上一塊零五分。紐約人愛看晚報,一份晚報花六分錢。兩份星期天的報紙要一毛錢。總數加起來是四元七角六分。還得再添點衣服什麼的,還有……。
我簡直沒法再繼續算下去了。有人告訴我說有這樣的便宜事:衣服料子便宜得跟白撿的似的,三針兩線就可以縫成一件像樣的衣服。對此,我總是抱著懷疑的態度。如果還想為杜爾希的生活裏加進點女性應有的樂趣,那就是她到康奈島去坐過兩次旋轉木馬。
對於“豬仔”的描述,就更容易了。姑娘們給他起這樣的外號確實給他高貴的豬族名頭蒙上了不應有的汙名。在那本藍色封皮的老拚音讀本裏,三個字母拚成的單詞fat、rat、bat、cat,就是對“豬仔”最恰當的描述了:他軀體肥胖,心靈肮髒得像耗子,樣子鬼鬼祟祟像蝙蝠,捕捉獵物的神情又像一隻貓。他衣著講究,能夠準確地判斷出誰在挨餓。隻要任何一個女店員在他麵前晃一下,他就能準確地說出,她有多久沒有吃上比軟糖更有營養的食物了。每天,他都在商業區搜尋,到各大百貨公司找尋獵物。其實,他是這樣一類人:牽狗上街的人都不願正眼看他。
再有十分鍾就是七點整了。杜爾希準備妥當了。在那麵起皺的鏡子麵前,她仔細端詳著自己,嗯,還算令人滿意。那套深藍色的衣裙非常貼身,帽子上那根飄浮的黑羽毛使她看起來提升了一個檔次,就是那副手套上有一點點髒。這一切都是她省吃儉用,辛辛苦苦掙來的。
這時,杜爾希暫時忘掉了一切,她認為自己是美麗的。等一會兒,生活將會揭開那神秘的帷幕,讓她真正為之感到神奇一回了。在這之前,還從來沒有男子邀請她出去過,太激動了,她馬上就要走進那華貴無比的大場麵裏去了。
姑娘們都說,“豬仔”花錢大手大腳,所以這次一定會是一頓豐盛的晚餐,不但有音樂,有衣著華美的貴婦人,還有那些姑娘們講起來都會扭歪下巴一個勁兒吃的好東西。她堅信,機會不止這一次,一定還會有下次。
她的思緒還在繼續飄蕩著。在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櫥窗裏陳列著一套藍色柞絲衣服,如果每周省下來兩毛錢,那麼……。噢,天哪,即使這樣,也得攢上好幾年呢!不過,第七大街有一家舊貨打折衣店,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