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2 / 3)

戴繼宏說得頭頭是道,有根有據,使得李守才也沒法再挑出什麼縫來,看樣子,在考慮這個圖形時,他們都已經討論透了的。最後,李守才說道:

“還依著老楊的原設計來吧!老梁看怎麼樣?”

梁君還能怎麼樣?他本來就是雞蛋裏挑骨頭,骨頭沒挑出來,還把自己的淺薄暴露了,心裏是既惱火又尷尬的,無可奈何地說:“李工程師說行,就行吧,我沒意見。”

這問題通過了,戴繼宏趁機把大家要求馬上進行造型的意見提出來,李守才聽了,一愣,隨即問道:“幹嗎這麼急?”

“大家夥說,要爭取時間,早點搞出來。”

“其他方麵都準備好了?王書記的意思呢?”

“王永剛同誌說,請您去檢驗一下。”

“好吧!咱們去看看,你們兩人,”李守才向梁君和楊堅說,“也一塊兒去。”

說罷,四個人又一齊來到工段。

此時,工人們正在嚴陣以待,看樣子隻等一聲令下,就動手幹了。看他們來到,小劉性急地迎上前說:

“李主任,下命令吧!”

李守才隻向他擺了擺手,然後就直奔地坑。在坑邊一站,左顧右盼,似乎想要個什麼。戴繼宏像明白他的心理似的,從身上掏出鋼皮尺來,往前一遞:

“給您,李主任!”

他要的正是這個。拉出尺來就把地坑左右前後量了個遍,然後,又量了一下深度。量完後,還覺得不放心,向戴繼宏說:“老戴,把那個搬過來。”

哪個?說得沒頭沒腦的,戴繼宏直摸後腦勺。楊堅知道李守才的心思,就連忙把旁邊一個小木梯搬了過來,放在坑中,搭在沿上,李守才順梯而下。在地坑裏,技術副主任又詳細量了一遍,並用鋼皮尺戳了戳防水隔層,問道:“多厚?”

戴繼宏告訴他一個數字,他點了點頭,沒做聲,然後又順梯子艱難地攀了上來,梁君討好地忙去攙扶他,他並不拒絕。上來後,又仔細打量一眼,說:“就這樣吧!砂子怎樣?”

“人造矽砂準備好了。”戴繼宏又告訴他一個噸數。

“夠嗎?”

楊堅代為回答說:“足夠用的!”

他們走到砂堆前,李守才順手抄了一把,在手中掂了又掂,並用鋼尺量了量大小,看來很滿意,口中不斷“嗯”“好”地含糊地應著。等把這一切都看完後,突又問戴繼宏道:“王書記呢?”

戴繼宏說:“不知道。”

一直跟在他們後邊觀察動靜的小劉,卻代為回答了:

“王永剛同誌跟張師傅一塊去運天然砂去了,他們也都去了。”他指的是其餘工人。

“你怎麼沒去?”李守才問他。

“我……我……”他沒有話說了,靈機一動,眼珠兒一轉,“我就去!”說罷,一溜煙跑了。

小劉剛走不久,王永剛便和一群工人回來了。隻見他們渾身上下都是灰砂,眼毛白蒙蒙的,耳朵眼裏也落了不少細砂粒。王永剛還不斷地用手指頭挖鼻孔,大概裏邊也鑽進砂粒了。

李守才忙迎上前去,笑著說:“學點技術就行了,力氣活他們幹好了。”

“我都得學著幹幹,”王永剛笑著說,“不從頭兒幹起,半路會夾生的。我這人還喜歡幹點重活,出點汗。我聽人說,人長久不出汗,憋在裏邊會生病的。”

“王主任幹什麼都有根據。”梁君奉承地說。

“沒有根據還行,那不盲目實踐了?”

大家都笑了,梁君也隨著不自然地笑了笑。

等大家都坐定了,李守才向王永剛說:“王書記,老戴他們要馬上接著幹下去,您說怎麼樣?”

王永剛倒很爽快地答道:“我沒意見,你下命令吧!”

李守才心想:還說沒有意見!叫我下命令,不就等於說你投讚成票了?看來,問題已經清楚了,這步棋必須這樣走下去。不知為什麼,他卻靈機一動地向身旁的梁君問道:“老梁的意見呢?”

“您說吧!”這年輕人就是會回答問題。

李守才知道楊堅是處處跟工人走的,因此也就沒去問他。稍停一下,斟酌其詞地說道:

“好!我們馬上行動好了!幹是幹,大家一定要跟著工藝文件走,誰也不準亂來。”

“得令!”李守才的話音未落,小劉就一蹦一跳地高聲嚷開了,“夥計們,李主任下令了,咱們幹吧!”說罷,就把上衣一脫,用力甩到一邊,“去他媽的,別礙手礙腳的!”

“別忙,小劉!”戴繼宏卻製止了小家夥,他轉向李守才說:“李主任,咱分頭幹吧,別一窩蜂上,那會亂套的。”

“那當然,那當然!”李守才連忙說。

當即,根據戴繼宏提出了早已做好的分工方案,統一地作了安排。另外,李守才又專為梁君和楊堅分別安排了任務。他嚴肅地對梁君說:

“老梁,你把澆注時放置測溫計的工作負責搞一搞。這個工作很重要,測溫計必須放得又準又可靠才行。最好你親自去幹。”對這些問題,李守才想得還是很周到的。

“好吧!我一定盡力完成。”梁君爽快地答應了,他覺得這件工作做起來很簡單,既不要費多少腦子,又不太費力氣,同時,還裝裝樣子——也算參加造型了。特別有意義的是,還可以從中得到一項很寶貴的第一手數據,這對進行科學研究很有幫助。這個任務,一箭雙雕,到哪兒找去?因此,隨後又加了一句:“一定提前完成。”

李守才向楊堅布置的任務是:“根據零件的結構形狀特點,和鋼水流動條件,布置澆注係統。”李守才的這樣分配也不是無因的,楊堅能夠安於現場工作,並能很好地和工人配合,這項工作,就得這樣才能做好。

楊堅當然也愉快地接受了。

任務就這樣分配下來了。

這下,工人們可高興了。就像戰場上—聲衝鋒號響,向敵人發動猛烈的進攻似的,這些生龍活虎的鑄工們,在鑄鋼車間掀起了造型大戰。

在造型過程中,王永剛一直和工人們一塊兒幹,他除了主要注意抓思想動態之外,就是給張自力當助手,並兼顧其他一些人,他向工人們說:“你們都可以當我的師傅。”

鄭心懷接過來說:“那您不把我們的技術全學去了?”

“怎麼,老鄭,你害怕了?”王永剛笑著問他。

“不,不是!”鄭心懷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桑布說:“老鄭還想留一手的。”

“去你的吧,老桑!我留什麼一手?”

“那好,你就沒保留地傳授出來吧!”王永剛鼓勵地說。

支部書記就是這樣和工人們泡在緊張的日日夜夜裏。

由於準備工作做得充分,試驗工作做得準確,再加上工人們的衝天幹勁,造型工作進展很快,比預定計劃提前很多,因此,很快地便臨到進行比較關鍵的一關——拔模了。

這一次,要看天車工張秀岩的了。

頭一天晚上,戴繼宏就對她說:“秀岩,明天拔模,大家都沒啥,主要在於你的操作,你一定要沉住氣,膽子放大,心要細,手要穩,眼要準!”

小張狠狠地抿了抿嘴,點點頭。

第二天早晨,張大媽養的一隻蘆花公雞還沒張口,秀岩就睡不住了。今天的拔模工作,使她激動得難以入睡。多少天來,自己一直在努力地進行操作基本功鍛煉,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現在該是用的時候了!大家都對自己寄托很大的希望,自己會不會辜負這種希望呢?躺在床上,她又仔細地揣摩起模時那些應該有的動作。這些動作,戴繼宏曾用模型向自己做過示範。在練功時,也照著模擬幹了。現在再從頭到尾,一點一點地在心裏重複表演著,直到心裏覺得沒有差錯,稍稍寬慰了一點,不過,最好再實際用天車模擬一下。可是,天還黑漆漆的,好容易熬到外間的老掛鍾響了四下,她就決心起來了。

她輕悄悄地開了門,把洗漱用具拿到廚房去,洗了臉,刷了牙,又進屋來,用飯盒把昨天的剩飯裝了一盒,然後就想走。

“你幹什麼去,阿秀?”

還沒走出門檻,媽媽說話了。她原以為自己手腳很輕,不會驚動媽媽哩。

張自力也在床上咳嗽一聲,表示他也醒了。

“我……我去車間。”她隻好照實說了。

“這麼早,去幹什麼?”

“我有事。”

“有什麼事?”媽媽對女兒一舉一動,都是非常關切的。

“看你,就這麼囉嗦,我有事嘛!”

“你宏哥沒告訴你,要你沉住氣嗎?”爸爸顯然比母親懂得女兒的心事。

“沉住氣,什麼沉住氣?”媽媽卻沒有聽明白,“繼宏為什麼要說這些?”她更加不解地問,立即,她好像又明白了什麼,說:“你宏哥都能沉住氣,你為什麼就沉不住氣?急什麼?”

“媽,你胡說些什麼呀!”秀岩知道母親把爹的話理解錯了,就更生媽的氣了。

“你去吧!”爹坐了起來,接著對老伴說:“她有正經事,心裏放不下,你別瞎猜。”

秀岩一閃身走了。

北方的早晨,氣候特別清爽。小張狠狠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頓覺心清神爽,忍不住放開歌喉唱了起來。

正唱著,忽聽後邊有人笑著拍手道:“好啊,唱得不錯!”

回頭一看,不是別人,原來是楊堅和戴繼宏雙雙趕來了,剛才的話是楊堅說的。

“小張,起這麼早,到哪兒去?”楊堅又笑著問。

“問你們自己。”秀岩笑著說。

“你是不是沉不住氣了?”戴繼宏猜透了秀岩的心思。

“就你能沉住氣!”秀岩頂了老戴一句,“你們倆每天早來,都是沉不住氣?”

一句話把戴繼宏問住了,他隻好笑笑。

直到了車間裏,秀岩才告訴戴繼宏,說她想在臨拔模前,再好好試拔一次。不用說,戴繼宏是很支持的。

登上了浮梯,攀上了天車,打開了電門,一陣鈴聲響過,天車開動了。在戴繼宏的指導下,張秀岩又正正規規地進行一次練習,同時,又把天車各個部位進行了周詳的檢查,每個動作,都重新做了一遍,證明一切性能良好之後,戴繼宏對她說:“你好好休息一下,吃點飯,準備正式起吊。”

不到七點鍾,工人們都來到了車間,由於戴繼宏和楊堅已把各種起吊準備工作都做好了,他們也就隻好等著正式動手拔模。

不一會兒,王永剛和李守才也都到了,梁君也慢悠悠地吹著口哨來了,這種時候不來是說不過去的。

戴繼宏和楊堅把情況向兩位領導作了詳細彙報,八點整,他們便擺下了陣腳,各就各位。這時,小劉突然問道:

“小張怎麼還沒來?”

“大概是害、害怕了吧!”大炮的聲音總是很響的。

“炮聲”未了,就聽空中“丁零……”天車鈴聲驟響起來,好像說:“我在這兒正等著你們哩!”

“嗬,還打埋伏呢!”小劉向空中笑著說。

一聲哨響,吊鉤聞令垂下。起吊模型正式開始了。

隻見戴繼宏一把拉過吊鉤,把係在木模各部位的鋼絲繩拉了過來,吊鉤慢慢上升。等到鋼絲繩張緊之後,戴繼宏用手示意天車停在哪兒。這時楊堅、張自力等人一齊來到近處,對鋼絲繩的張緊平衡程度,仔細做了檢查,最後,又讓李守才也看了看。他說:“升吧!”

又是一聲長哨聲,天車的吊鉤一點一點地上升了。張秀岩屏住呼吸,盯緊下邊戴繼宏的手勢,緩升、急降、前拉、後扯……短短的幾分鍾,抵得上多少天,汗珠直從臉上往下掉,有一滴滴入她的眼珠裏邊,她感到辣刺刺的,但是仍一動也不動。慢慢地,木模離開砂型了,一毫米、兩毫米、一厘米、兩厘米……最後,一下子全部出來了。戴繼宏的哨子驟地一吹,木模從天空倏地吊到另一端。

工人們呼啦一下圍了過來,對著砂型看著、看著……

“很好!起吊得很好!”戴繼宏滿意地向大家說。

可不是嗎,巨大的砂型光光滑滑、鋒鋒棱棱、完完整整、舒舒帖帖地躺在那兒。

關鍵性的一仗打勝了!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合不攏嘴。小劉對著張秀岩,把大拇指豎得很高:“小張,嘿!真有兩下子。”

王永剛用愛撫的目光望著她,親切地說:“小張,幹得好!”

張自力捋著胡子在笑,他臉上的皺紋全部舒展開了。

張秀岩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一會兒又抬了起來,正好,陽光從南邊的天窗射進來,射到她的臉上,姑娘顯得更加光豔照人了。

此時,戴繼宏心裏更為高興,這個硬仗打勝了,他的信心更加足了。如果再突擊搞它一下,大機架就可以提前鑄造出來了,金工車間的工人們,也多加把油,其他車間再配合上來,這個鋼鐵巨人就要更快地站起來了。想到這裏,他心裏真感到激情萬頃,奔騰不已,他忍不住向楊堅耳語道:“接著幹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