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3 / 3)

“王永剛同誌!”戴繼宏他們一齊向前打招呼。

“你也沒休息兩天,今天就上班了?”楊堅關切地說。

“沒什麼,坐幾天火車算什麼。聽說張師傅病還沒完全好就來上班了,可該好好批評一下!”王永剛對張自力說。

張自力眼睛一熱,心想,王永剛同誌總是惦記著自己的病,他剛回來就知道,問過好幾次了,黨的關心真是無微不至啊!他詼諧地說:“老王,你這話可沒經調查研究,我的病已經全好了。不信,你到我家調查一下,我老伴對我吃飯那麼費糧食有意見了。”

一句話說得大家笑了。

王永剛忽又嚴肅地說:“不過,張師傅,你知道嗎?你這個‘帶頭作用’,可帶來很不好的影響!”說罷,故意向戴繼宏說:“我這話對不對,老戴?”

戴繼宏臉紅了紅,又憨笑了笑,沒做聲。

楊堅和張自力都有點糊塗了。

“老王,我——帶來什麼影響了?”張自力詫異地問。

“你問老戴吧!”王永剛認真地說。

可戴繼宏隻是傻笑。

“怎麼回事呀,王永剛同誌?”楊堅憋不住了。

“你們看這是什麼!”王永剛從身上掏出一張紙片,楊堅接過來一看,驚訝地說道:

“啊!老戴的病假條,你怎麼了,醫生讓你休息?”

張自力也連忙拿出老花眼鏡,望了一下那張紙,不正是醫院開的病假條嗎?老頭兒的心裏急了:“繼宏,你怎麼搞的?有病也不說一聲。”

“師傅,我哪有什麼病!”戴繼宏說,“王永剛同誌,算了吧!沒啥。”他乞求似的望了王永剛一眼。

楊堅似乎覺察出來其中定有什麼奧妙,遂又問道:“你說明白吧,王永剛同誌!”

“你們看這個。”王永剛又從身上掏出一封信來。

原來昨天夜裏,睡在戴繼宏宿舍隔壁的一個木模工去上便所,誰知剛出便所一下子栽倒了。適巧戴繼宏也上便所,見這光景,連忙去扶那個人,而那個人已經不省人事了。戴繼宏當機立斷,馬上背起病人上醫院去,到醫院經醫生診斷,認為是急性腸穿孔,需要立即搶救,同時要趕快進行輸血。

戴繼宏聽了,馬上伸出了他那粗壯的胳膊,說道:

“我血脈盛,輸我的吧!”

化驗以後,血型正巧相同,一下子,就從戴繼宏身上輸了二百毫升的血,注入病人身體後,加上其他治療,病人蘇醒過來了。

醫院規定,凡輸血的人,要根據輸血數量給予報酬的,醫生照章辦事,給戴繼宏開了個領款單。

戴繼宏驚詫地瞪大了眼睛問:“我領什麼款?”

醫生作了解釋,戴繼宏聽後,像受了什麼侮辱似的大聲說:

“這像什麼話,我難道是個生意人?”

“不是這個意思,同誌!”醫生耐心地說,“這是規定!”

“我不管什麼規定,階級感情是不能夠做買賣的,大夫!”

說罷,氣哼哼地走了。不過,沒走多遠又重新回來,向大夫說:“如果需要,再打電話告訴我,我馬上就來。”

大夫感動地晃了晃腦袋:“這年輕人!太——好了!”說罷,也忽有所悟地說:“不行!得讓這個小夥子休息。輸血太多了,再上班吃不消。”立即開了個病假條,讓護士追上去送給戴繼宏,可是,哪裏還有他的影子。

最後,他們隻好把病假條送來鑄鋼車間,並附上模型車間的一封感謝信……

看信後,楊堅激動地說:“老戴,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對,趕快回去,這孩子!”張自力拿出長輩的身份來了。

戴繼宏早跑到一邊去了,他手持鉛筆,正在考慮剛剛張自力和楊堅對他方案的意見,他們的話他根本沒聽見。

“老戴,要你回去!”楊堅叫他,“你需要休息。”

“別小題大做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王永剛也知道,對戴繼宏這種人,你勸他休息是沒有用的。在王永剛的生活經曆裏,這並不是少見的事了。因此,也隻好說:“算了吧,別難為他了。”隨即,他向周圍看了看,像忽然想起一件什麼事,向張自力問道:“你們工段的其他人呢,都到哪兒去了?”

“到型砂工部調弄砂子去了。”張自力答道,“這是新到的一批砂子,老戴讓他們先把性能摸摸,隨時準備用。”

“你們仨在商議什麼?要不是秘密,我也聽聽。”王永剛說罷,就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張自力直朝戴繼宏遞眼色,意思是讓他趁機陳述自己的意見,但正考慮修改自己方案的戴繼宏,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沒看見張自力的暗示,張自力故意咳嗽一下,並含糊地叫了聲:“繼宏!”戴繼宏這才意識到叫他,不過,一下找不出適當的話來。楊堅有點急了,他在背後輕輕捅他一下,意思催他快說,一下子,小夥子的臉竟紅起來了。

王永剛覺察出他們的神情,沒等戴繼宏說話,便先笑著說:“看情況,大概有什麼不好說的話吧,老戴?”

戴繼宏靦腆地笑了。

“是不是關於自己幹那大機架的事?”王永剛又進了一步。

戴繼宏已鼓足勇氣了。他用執著而又熱情的聲調說:“王永剛同誌,我們早就做這個打算了!”

“都有這個意思?”王永剛又問。

“我們下邊可都通了。”戴繼宏說。

“看來就剩上邊沒通了?”王永剛一語道破戴繼宏的心裏話,“你們現在就先給我通一通吧!不過,得有足夠的理由使我通到底,不能半通不通的,那樣,我還是等於沒有通。”

書記語重心長的幾句話,使三個人都感到心裏很舒暢,同時也意識到書記話的分量。書記這種作風是一貫的,從相處這短短兩三個月來的印象,王永剛是個不肯有半點含糊的人,對什麼事都那樣認真,誰也別想糊弄他。今天的那幾句話,也還包含著這個意思。

楊堅想先摸摸書記的底兒:“王永剛同誌,正等著您的支持呢!”他把戴繼宏那個初步方案,遞到王永剛手裏,“這是老戴初步搞出來的。”

“好家夥,鑄造方案都搞出來了,還想弄啞謎我猜!”王永剛接過那幾張紙,“來,老楊講解講解,咱這‘白帽子’還沒上顏色呢。”

三個人都笑了。

楊堅把幾張紙鋪在地上,說道:“還是老戴自己來吧,我還沒完全把它吃透呢!”

“那也好!”王永剛說。

戴繼宏沒有推辭,他把身子往前邊靠靠,並隨手撿起一根小鐵條,就指著紙上的圖形和線條講了起來,他從怎樣配砂講起,說到對木模的要求,遂又談到拔模注意事項,最後說到澆鑄時的步驟和清理這一關怎麼過。當然,他也說到了現在還存在哪些問題沒解決,他自己有什麼想法……所有這一切,都說得有條有理,頭頭是道。張自力滿意得直點頭,楊堅心裏比剛才更豁亮了。當戴繼宏解釋完後,王永剛臉上現出欣慰的笑容,他不由誇讚地說:“行啊!小夥子,聽了你的解釋,我真不敢相信這是個隻上過五年學的鑄工搞出來的。”

“搞得是很好!”楊堅也懇切讚同地說。

張自力看書記誇自己的徒弟,比表揚自己還高興,手捋著胡須隻是笑。

“大學生再說說,到底行不行?”王永剛又轉臉向楊堅問道。

“我看,這路子是對頭的,”楊堅認真地說,“當然,有些地方還要充實和具體化,但是,可以沿著老戴提的這道線走。”

“對!幹什麼開頭都應該有個全麵規劃,就是咱們經常說的要有個綱。有了規劃、有了綱,就知道怎麼起步了。”王永剛說,“張師傅的意見怎樣?”他又問了問張自力。這也是王永剛的特點,對什麼事,總要讓不同的人把心裏話說透。

張自力一向喜歡王永剛這種平易近人的爽朗性格,因此,也就直爽地說:“老王,用你的話來說,現在隻有通通上邊的了,我們就等著幹啦!”

“對!我們就等著幹啦!”不知什麼時候,那一群工人也從型砂工部回來了,大概把他們的談話內容也聽到了,因此,就異口同聲地響應張自力那句有力的話。他們現在一齊用眼睛瞪著黨支部書記,有幾個人把拳頭握得緊緊的,像是號令一下,他們馬上就要幹起來似的。

“嗬!要跟我打架怎麼的?”王永剛看著工人們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勁頭,“看來,不支持是不行了!不過——”他把話又一轉,工人們對這一轉很注意,因此,一個個眼睛睜得更大了,恨不得把王永剛的話吃進肚裏去,“我要問一句,那幾個難關,你們有辦法克服嗎?”說完後,他觀察每一個工人的表情。

誰也沒立即回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即,都低垂下頭,深思著什麼。

戴繼宏無意地抬起頭來,發現梁君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他站在一個極不惹人注意的地方,用鄙夷的神色打量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當他的目光和戴繼宏相遇時,顯得更加冷峻,而且還有挑釁的意味。

“我看能解決!”戴繼宏大聲地說,他不是單純回答王永剛的問話,也是回答工人們的期望,同時還回答梁君那挑釁的目光。

“有什麼根據?”王永剛直視著戴繼宏的臉,所有在場的工人也都直視著戴繼宏的臉,梁君也直視著戴繼宏的臉。

戴繼宏的心要跳出來了。他迅速地從身上又掏出一卷紙來,用洪鍾般的嗓音說:

“我的根據在這裏!”

楊堅迅速地把那些紙張攤開,人們看了,不禁異口同聲地驚詫道:“啊?連這你都搞出來了?”

原來,戴繼宏把鑄造工藝圖都畫出來了。

“那太好了!”王永剛高興地說道,接著,又對張自力說:“張師傅,咱們今晚就開支委會研究吧,老戴,你也參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