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 / 3)

當楊堅校核完最後一個數字時,正好下班鈴也響了,他把一疊原稿送到李守才麵前,李守才很高興楊堅的工作效率,略為看了看,就笑著向他說道:

“老楊,工作告一段落,今晚你可以休息一下了。”

“老楊對休息是不感興趣的。”梁君又冷嘲熱諷地送來一句。

楊堅沒做聲,他把那幾本有關大機架的參考書往脅下一夾,就走出辦公室了。

整個車間生活間已經沒有人,大概都吃飯去了。當他走下樓梯時,車間女文書朱秀雲正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兒,一看楊堅過來,她的眼睛一亮,隨即笑著說道:

“我等你一會兒了。”

“你有事?”

“我想找你再談談我的情況。今晚有空吧?”

楊堅稍稍猶豫了一下,隨即回答道:

“有空,飯後談吧。”

吃完飯,剛回到宿舍,就被小朱找走了,一直談到九點多鍾,談完後回來,才知戴繼宏又來找他。他本想立即去找戴繼宏,但是這時,熄燈鈴響了,不好再去打擾了。

熄燈後,楊堅躺在床上沒立即睡著,他想,老戴找他準是為大機架鑄造的事。於是,他也想趁空把這件事認真地思考一番了。

說實在的,一開頭,楊堅也有點被這個大家夥嚇住了,再聽了李守才的分析,感到自己幹這大家夥是有點棘手。他在工作間隙,也曾查找了一些資料,但都是一鱗半爪,不成係統,因此,感到不知從何下手。

黨支部書記回來後談到的東方機器廠的先進事跡,給了他很大的鼓舞,他從內心裏佩服“東方廠”的革命精神和革命幹勁,自己也決心要遵照黨支書所號召的那樣,在實際工作中,學習這種精神,發揮這種幹勁,並要用到大機架的鑄造工作中去。

同時,戴繼宏的那番話,對他也有很大啟發,老戴要他撇開其他後路,隻一個勁地走一條路,照這樣來思考,思路果然開闊多了,遺憾的是,一直沒能係統地想,更沒有能對照圖紙比劃比劃。現在想起來,總覺得有些不沾邊兒,有幾個關口,似乎能夠闖過去,具體一步步怎麼走,反倒有些模糊了。這不聽使喚的思想機器,在那個奇妙的馬達——大腦停止轉動之後,也便失去了動力。睡眠蟲悄悄爬到他的身上,麵對著一個不清晰的大型主機架的影子,進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已經旭日臨窗——北方夏天的太陽,是起得很早的,它總和愛睡懶覺的人找別扭,不過,楊堅倒喜歡這自然之神的催促,它的光輝一照撫著他,他就順從地起床。草草地洗漱一下,就去操場攀攀杠子,做做廣播操,有時還舉幾下重,露出肌肉發達的胸脯,在陽光下曬一曬。這還是在學校養成的習慣,畢業兩年了,他一直舍不得丟掉,正因為這樣,他的身體總是棒棒的,從來不知道什麼是生病。

早上,戴繼宏也常常到這兒鍛煉,兩個人經常在這兒碰頭,玩雙杠的幾個動作,還是戴繼宏教給他的,舉重更是老戴的拿手戲,做楊堅的老師完全當之無愧。

今早,戴繼宏卻沒有來,楊堅多麼希望碰到他!因此,他多做了兩套操,多玩了幾下雙杠,在引體向上這個項目上,又反複來了幾下,不知為什麼,胳膊有點發軟了,勁兒像是使不上來。仔細一想,這並不奇怪,最近有好些時候沒在工段裏和工人們一塊幹活兒了。人要是不經常參加勞動,身子就硬不起來,幹什麼手腳就發軟,這一點,楊堅深有體會。“不成,這樣下去不成!”他向自己說,“得讓戴繼宏找點活兒給自己幹幹!”

可是老戴還不見出來,幹什麼去了呢?對了,很可能上車間去了,快點吃飯到車間找他去吧!

在食堂裏,他又到處看了看,可是也沒看見戴繼宏的影子,連大型工段的工人也沒碰到一個,心裏不由得想:這些家夥勁頭真足。那天聽小劉神秘地告訴他:“老戴要我們暗地使勁哩!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老楊,你瞧著吧!”他們怎麼暗地使勁的呢?嗨,都是李主任,老是總結、總結、總結……把人總結得和工人們拉開個距離,真是別扭!

心裏一別扭,飯也就吃不好,往天至少要吃兩個大饅頭,今天一個都沒吃完。站起身來,像和誰賭氣似的把碗筷向洗碗盆一扔,“嘩”地響了一下,那水濺了正在刷碗的大師傅一臉,大師傅不高興地瞪他一眼說:“同誌,怎麼搞的?你要愛護公物呀!”他驚醒過來,抱歉地說一聲:“對不起!”然後匆匆逃出食堂。

剛出食堂的門,隻見戴繼宏從另一個方向匆匆走來,楊堅心裏一亮,忙叫一聲:“老戴!”

正在低頭走路想什麼心事的戴繼宏,猛地抬起頭,一看是楊堅,對著他的肩胛就是一拳:“好家夥!你可真不像話,成天跑得沒影沒蹤的。”

楊堅冷不防被戴繼宏打了個趔趄,站穩以後笑著說:“別提了,一言難盡!”話裏含有深深的歉意,“你從哪兒來的?”

“我從——”話說到嘴頭又收回去了,沒頭沒腦地說:“沒什麼事!”立即又從身上掏出一張紙來:“快!先幫我解決一個問題再說,來,蹲下!”把那隻大手往楊堅的肩上一捺,楊堅果然就蹲下了。

“喏!你看,關於木模的結構問題,”話說得仍然沒頭沒腦,不過楊堅知道他的意思,“我想這樣搞!”他把那張紙鋪到馬路上,指指戳戳地說了起來。

“嘟——嘟——”一輛汽車從遠處開來,向蹲在馬路正中的兩人打招呼,但是,我們這兩位朋友,耳朵哪裏能聽進去那個聲音,他們連動都沒動,“嘟——嘟嘟,嘟——嘟嘟”,汽車喇叭按得更響了,但是,誰也沒理這個茬兒。

“你們兩位耳朵聾了?”汽車司機生氣地從駕駛室跳出來,走到他們身邊,大聲嗬斥道。

“啊?啊?”兩人莫名其妙地抬起頭。

“活得不耐煩了?”司機又補了一句。

兩人這才看清一輛十輪大卡在身邊停下了。他們倆擋道了。

“對不起,對不起!”兩人隻好連忙道歉,但仍站著不動。

“那你們快點閃開!”

不知所措的兩人,這才醒悟似的急忙靠到邊上去。

汽車門嘣的一聲關上,忽地一下,疾駛而去了。

楊堅順便一看表:“哎呀!你快吃飯去!快過開飯時間了。”

“那這——”戴繼宏還有點依依不舍。

“你快去吃飯,一上班我就去找你。”

“別磨蹭!”戴繼宏囑咐說,“再說了不算,我可要打屁股了!”

“當然!”楊堅答道。其實,他什麼時候“說了不算”了?可他心甘情願認這個賬。

楊堅到了辦公室,匆忙地在考勤簿上簽了個到,就向大型工段跑來。

遠遠地便看見了戴繼宏那魁梧的身影,走近,才看出張師傅也正站在他的旁邊,戴繼宏手裏拿著幾張紙,對著張自力指手畫腳的,張自力的眉頭時皺時展,並不時地點著頭。

楊堅離多遠就叫了一聲:“老戴!”

戴繼宏抬起頭來,一看是楊堅,臉上頓時出現高興的神色。

楊堅笑著端詳了一下張自力說:“張師傅身子可好利索了?”

“利索了!其實本就沒啥大病,養了十幾天,多添點肉,倒是個累贅。”老鑄工詼諧地說,之後,又突然向楊堅問道:

“老楊,繼宏要咱們自個兒幹大型機架,你看怎麼樣?”

“我讚成啊!”楊堅說,“我不是早向老戴表示態度了嗎?”

“正因為你讚成,才忙著找你的。”戴繼宏笑著說。

張自力高興地看著這兩個親密的年輕人,遂又督促道:“快說正事吧!”

“好!”戴繼宏說,“我已跟他說過一個問題了,現在說其他問題,我昨晚又前前後後想了一下,把全部難題兒排排隊,剛剛向師傅說了一下,師傅一定要等你來商議。木模問題待會兒再談,先說這些,怎樣?”戴繼宏順手把那幾張紙交給了楊堅。

楊堅鄭重地接過來,攤開後便認真地看著。

這是戴繼宏關於鑄造大型機架的初步方案。線條很雜亂,也很潦草,但楊堅卻能看出條理來,他最善於識別戴繼宏所特有的工程語言,以及他所獨出心裁創造的各種符號和標誌。

這是一個很大膽的方案。有很多地方都和平常的方法不一樣,甚至和一些老方法相反。還有幾處,連楊堅也看不出門道來,但仔細一分析,他便知道戴繼宏的意圖了。現在,它僅僅是一個輪廓,但他卻從這輪廓中,看到了大型主機架威嚴高大的形象。

“老戴,你想得好呀!夠大膽的!”他指著圖上一個地方,“虧你想得出來!”他衷心地誇讚道,“看了你這個東西,我心裏又踏實了一點。老戴,咱們就向領導提出來吧?”這個熱情的小夥子也沉不住氣了。

“老楊,你說這行得通?”像一個在考場上的小學生,戴繼宏一直望著楊堅的表情,聽了楊堅最後那句話,他長舒了一口氣,不過,還有點不放心,因此又問了一句。

“我看你的思路對。當然,還得進一步充實,不過有了這個梗概,心裏就有個底了。”楊堅親切地望著戴繼宏。

“我就怕不全麵!”戴繼宏還是有些擔心。

“那就再找李主任看看吧。要他幫助補充補充。”

“他根本不會讚成的。昨天大夥才張口提這個事,就被他頂回來了。”戴繼宏忘記不了李守才昨天那種輕蔑的神情,“他不會信咱們這一套的。”

“是啊,他可能不大讚成。”戴繼宏的話提醒了楊堅,使他想起李守才最近的態度。

正說著,王永剛走來了。

他今天變了樣,臉上的絡腮胡子不見了,穿著一件褪色的黃軍服,顯得格外有精神,灰布褲子配著一雙黑布鞋,給人一種樸素親切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