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那雙幽深明亮的眼睛竟無半點反應。
她的心跳不受控製的加快,幾乎是顫抖著聲音在問:“阿行,你的眼睛……。”
她剛才太高興了,所以才沒有發覺,他在見到她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就衝過來。
淩慎行的手在空中輕輕揮了一下,然後就摸到了子墨的腦袋,小小的腦袋上麵戴著毛線帽子,再往下摸去便摸到他挺翹的鼻梁。
子墨皺著小眉頭,顯然對於這個陌生的觸碰有些反感。
“子墨,這是你父親。”沐晚蹲下身,指著淩慎行,“母親跟你說過,你的父親長得很高大,可以讓你坐在他的肩膀上去抓樹上的鳥窩,你看,母親沒有騙你吧。”
子墨眨了眨眼睛,抬起頭看著麵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子,他背著光,眼睛彎著,在對他笑。
子墨想了想才道:“你真的能讓我坐到肩膀上嗎?”
那樹上的鳥窩很高,站在樹下的話,沒有人可以夠到,他們都太矮了。
淩慎行笑著蹲下來:“真的。”
子墨的眼中浮起喜悅:“那我們現在就去夠好不好?”
“不好。”沐晚出聲道:“現在是冬天,小鳥不在窩裏,你就算夠到了也什麼都看不見。”
她看了看淩慎行的眼睛:“明年春天的時候,你父親再帶你去夠鳥窩,好不好?”
子墨哦了一聲,覺得母親的話很有道理,他眼珠子一轉:“那你可以讓我騎大馬嗎?”
沐晚急忙去看淩慎行。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不耐的表情,而是伸出雙手將子墨抱了起來:“可以。”
子墨忍不住歡呼起來,在他小小的心靈上,對父親這個人物沒有什麼概念,哪怕沐晚每天都在他的麵前提起,但他關心的仍然隻是騎大馬。
映春出來找子墨,看到淩慎行的時候嚇了一跳,轉而又驚又喜,反應過來時才急著往屋裏跑,一邊跑一邊喊:“大帥回來了,大帥回來了。”
淩慎行抱著子墨,沐晚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
淩慎行道:“被子彈劃傷了眼睛,看不見東西,隻能看到一片白光。”
他轉過頭,哪怕看不到她的樣子,仍然記得她的聲音,哪怕一聲歎息,他都可以在黑夜中找到她。
“東洋人投降後,隊伍也就地解散了,其實真正活下來的人沒有多少,那些戰士們,家裏也有家人在等著,他們和我一樣迫不急待的想要與家人團聚。李和北本來想跟著我四處找你,但那時候正好就在他的老家,我便讓他回家找親人去了,他在臨走時給我找了一個侍從,我眼睛看不見,做什麼都不方便,這個侍從便一直跟在身邊照顧我,今天他出去買東西了,我便四處打聽著,你說過,如果你開診所的話就會叫同仁診所,而我這幾年都在打聽同仁診所。”
怪不得她在報紙上發了那麼多消息他都沒有看見,原來是因為他的眼睛。
淩慎行笑道:“晚晚,傷了眼睛,我從來都沒有難過,因為我已經看過了你的樣子,也記在了心上,但是現在,我有點難過了,因為我還想看看我們的兒子,他的眼睛像誰,嘴巴像誰……笑起來是不是也和我一樣讓人覺得有點冷。”
沐晚緊緊摟著他的胳膊,眼睛紅紅的望著他:“阿行,我一定會治好你。”
不要忘了,她可是從那個時代穿越過來的名醫。
一年不行,那就用一輩子。
反正這輩子,她都賴定他了。
往後餘生,風雪是你,平淡是你,清貧是你,榮華是你,目光所至,是你是你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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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洋人投降了,一些軍隊解散了,一些軍隊還在招兵買馬。
趕跑了外敵,國內剩下的爛攤子還無人收拾。
沐文羽在一次激戰中,所在的隊伍被東洋人打散,和淩慎行的隊伍徹底失去了聯係。
他隻好帶著這一隊兵在暗中與東洋人周旋。
他在輾轉當中遇到了一隻醫療隊,這隻隊伍穿梭在戰火當中,救治受傷的百姓平民。
當時他的隊伍也有不少人受傷,正好接受了這個醫療隊的幫助。
“沐參謀,你的手也包紮一下吧。”有戰士喊他。
他的傷是小傷,雖然流了血,但他並不在乎。
最後所有人的傷都處理好了,他才被兩個戰士推到醫療帳篷,掀開帳篷的那一瞬,他與一雙明亮的眼睛撞在一起。
兩人俱是一愣。
一隔數年,沒想到會在這裏再次遇見。
看著麵前熟悉的麵孔,往事如同電影,一幀一幀的從眼前飛快的閃過。
“護士,這是我們的參謀長,麻煩你替他包紮一下。”小戰士將他推了過去,還不忘調笑他,“我們參謀長怕疼,你可輕點。”
沐文羽坐下來,對身邊的戰士說:“你們兩個先出去。”
兩人相視一眼笑了起來,參謀長果然是怕疼,更怕被他們取笑。
等到小戰士出去了,沐文羽才道:“雪秋,好久不見了。”
雪秋拿過一邊的醫療箱,熟練的開始為他包紮:“是啊,真的好久不見了。”
這一晃大概快五年了吧。
他已不是記憶中那個還有些稚氣的大男孩,眉眼間染著被風霜侵襲的成熟男人的氣質,說話的聲音也變了,更加的深穩磁性。
而她也不是記憶中那個青澀單純的少女,精致的臉龐上帶著如風般淡定飄然的笑容,一雙清靈的眼瞳中有著堅定與穩重。
此隔經年的重逢,他們早不是當初那對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見了麵也隻有唏噓。
沉默了一會兒,沐文羽才道:“你這些年都在醫療隊裏?”
“嗯,你呢,一直在大哥的隊伍裏?”
“之前是,不過後來被衝散了,我也不知道大帥現在在哪。”沐文羽道:“雪秋,姐姐還活著。”
雪秋手中的動作驀地一頓,不相信的抬起頭:“嫂嫂還活著?”
這不可能,她是親眼看著她下葬的,過了這麼多年,大概已經化成了黃土。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但她真的活著。”沐文羽把事情的經過告訴雪秋,雪秋顯然無法一時接受,不過最後,她還是高興的笑起來,“她能活著,真好。”
“你呢,你怎麼樣?”
“挺好的。”
說完,兩人一陣默然。
“你和郭蘭是不是也很久沒有聯係了?”雪秋打破了沉默。
沐文羽笑笑:“也有三年多沒聯係了,她應該跟姐姐在一起,他們經常搬家,我不知道他們現在住在哪,對了,我有一個女兒,現在也該有四歲多了。”
“那真是恭喜你了。”雪秋替他包紮完傷口,“一定是個漂亮的姑娘。”
沐文羽想到女兒,目光不由柔和了幾分。
他收回包紮好的手,“雪秋,當年的事情,對不起。”
是因為他不夠勇敢,還是因為他們不夠深愛,他沒有堅持到最後,他還是放棄了她。
“沒什麼對不起的,我不是也沒有爭取過嗎?”
麵對他們之間的感情,她什麼都沒做過,一直停在原地踟躇不前,他說對不起,她又以什麼立場來接受呢。
他們誰都沒有用盡全力的去愛,所以才會這樣無疾而終。
五年了,她從沒有怨過任何人。
“對了,不知道楚南風怎麼樣了?”
雪秋好奇的問起來。
沐文羽道:“上次內戰,他與大帥打了起來,結果被大帥打回了北方,我聽說他正在招兵買馬準備卷土重來,但大帥說過,東洋人一投降,他就會原地解散隊伍,然後再也不問世事,楚南風將來會和誰爭天下,我也無從知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楚南風就算再強,這天下也不會是他的。”
雪秋輕輕歎息:“他也算是一代梟雄了,結局誰也無法預料。”
沐文羽伸縮了一下手掌:“你的技術真好,已經不那麼疼了。”
雪秋笑道:“這些年走南闖北也沒白練。”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沐文羽起身,將另一隻沒有包紮的手伸向雪秋,“雪秋,一定照顧好自己。”
雪秋愣了一下,不過還是伸出手與他握在一起,手與手握在一起,沒有了當初的悸動與心跳,就像兩個老朋友的久別重逢,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
她說:“你也一樣。”
沐文羽走出帳篷,就見一個與他差不多身高的青年迎麵走來,他穿著醫生的白大褂,英俊的五官掛著隨和的笑容,在路過沐文羽的身邊時還衝他點了下頭。
他一彎腰,進了雪秋所在的營帳。
沐文羽的腳步頓了頓,然後轉過身走到營帳前,他輕輕拉開營帳的一角,正看到那白衣青年牽著雪秋的手,正將她臉頰的一縷發絲掖到耳後。
雪秋低著頭,臉上爬著少女般的紅暈,微揚的唇角噙著幸福的弧度。
沐文羽小心的放下簾子,露出一個安然的笑容。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不會後悔與你相遇,隻是那時的我會更勇敢一些,那時的你會成為我的海枯石爛。
雪秋!
再見!
少年!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