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何為是很意外的加盟到這個圈子裏來的。
正是平潮的時候，海麵和海灘都出奇的安靜。很遠的礁石那邊，響過幾個女孩子有些誇張的一驚一乍的叫聲，隨後就無聲無息了。仿佛那聲音和那些女孩子一起被剛剛來臨的夜色吞沒了。大排檔在黃昏之前就占據了海灘。現在，這些坐得滿滿的大排檔也完全聽不到喧嘩。人們似乎是被晝夜交替時分的安靜鎮住了。
何為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舒心。
他本來已經一個人走到了礁石那兒，想獨自在那兒呆到半夜回賓館。但礁石下邊的幾個正瘋著的女孩子弄得他有些心神不寧。不知為什麼，從少年時開始，他對女孩子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畏懼，一跟女孩子說話就臉紅。上大學的時候，別人戀愛泡妞如火如荼，他跟沒懂事似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後來寫小說多少算個小名人了，依然是靦腆。尤怕人覺得他對性感興趣。走路的時候見到路邊有男女相擁，他總是繞個大圈走過去。理發的時候見到貼在鏡子上的美人頭，他總是入了定似的垂著眼睛。在許多七老八十的人還聲言不知老之將至的現代世界，他似乎有些早衰。現在，他又擔心那些穿泳衣的女孩子會以為他是來窺視她們的。正猶豫著，聽見遠處有人叫他，他也就順勢走開。
叫他的是當地一家晚報副刊的主編，“何老師何老師”的叫得很動情，彷佛他們真有八拜之交。其實他們要說認真的交道隻打過一回——副刊主編例行公事向所有到會的作家約稿，當然也包括了何為。何為當時隨手把那張名片放在了什麼地方，除了覺得那張名片設計得還有些別致，上麵的姓名早忘了。他很清楚自己在這種場合的份量，偶然有人對他客氣，隻是照章辦事而已。他對這類客氣也就不必認真。
但人家倒還真是記住了他。說不定真看過他的一、二篇東西。這幾年，許多文壇大腕偃旗息鼓，倒是讓他這種剛剛出道的後生弄得多少不那麼眼生。但何為是個內向的人，心裏什麼都明白，卻金口難開。給人逼急了，就笑笑，搪塞道：人為什麼長兩隻耳朵一張嘴？就因為要多聽少說。即使像現在這樣受了邀請來開筆會，也是落落寡合，遠遠的站在圈子外邊，像個局外人。
“何老師很深沉嘛。”
副刊主編笑道。何為召之即來，讓他覺得自己很有麵子。
“我有什麼可深沉的。可笑罷了。”
何為一走到桌邊心裏就犯了嘀咕。這裏除了副刊主編，其他三位都是女性。但要退走一時又想不起合適的理由，隻好很不自在地坐下。
好在幾位女性都表現得很善意：
“何老師，我們都歡迎你。”
“謝謝。”
何為盡量顯得隨意，卻仍是不好意思看她們。
“知道她們為什麼歡迎你嗎？”
副刊主編問。
“不知道，同情吧？”
“一個有份量的男人的孤獨是很迷人的。就是這個打動了她們的芳心。是不是？”
副刊主編問桌子對麵的兩位女性。
“很對，非常對！我們女孩就是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