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心史 第十八章 落寞(2 / 3)

劉文章心頭皺了一下,一個歡悅的玉,怎麼突然就憂戚了?一種本能的憐惜,使他多了一點心思,不離左右地跟著她。

在探頭向崖下眺望的時候,玉突然輕輕地推了他一把,讓他陡然心驚,“玉,你這是什麼意思?”

玉說:“你願不願意陪我從這兒跳下去?”

這兒既是同心永結之處,也是誓死殉情之處,前提是為了愛情。然而,我們之間有愛情嗎?

劉文章不置可否,嘿嘿地傻笑。

“劉文章,你真是個鄉下人,連一句打動女人的話都不會說。”玉說,“其實,你們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對女人,隻是漁色,沒有真心。”

劉文章隱約地覺得,玉在感情上受了挫折,心被傷了。既然自己是個鄉下人,對像玉這樣的自視甚高的城市女人,他好像沒有安慰的資格,便附和道:“你說得有道理。”

吃過晚飯之後,同事們都去了當地的一個娛樂城,據說那裏有風情歌舞和豔舞表演。而玉和劉文章卻留在了賓館。是玉要劉文章留下的。玉說:“你能不能陪陪我?”

在房間裏,兩個人都沒有聊天的心情,隻是默默地坐著,不時看一眼對方,笑笑。

玉不堪沉悶,起身坐在了劉文章身邊,並把頭靠進他的懷裏。劉文章本能地躲閃了一下,卻被玉緊緊地箍住了。玉說:“把我抱到床上去。”

劉文章嚇了一跳,“玉,你別這樣”。

玉說,你已經這樣過了,還裝什麼正人君子?劉文章說,那是兩碼事。他的意思是說,那一次是酒後亂性,是個意外;這一次,咱們都還頭腦清晰,就沒理由自投羅網。玉先是一笑,然後臉色大變,揪住了劉文章的耳朵。疼痛牽引著他往床邊走,身不由己。玉撲在他身上,在他的肩頭、脖頸上一頓亂咬,像是大恨,又像是大愛,讓他懵懂莫辨,索性就依了。

大水決堤,既有洪水的泛濫,也有堤岸自身的動搖。所以,一切過後,劉文章既看輕了玉,也看輕了自己——

自己的人格是小的,沒有堅定的意誌,有的隻是一層畫皮,似是而非的虛偽。

相互鄙視,又相擁而臥,感覺怪異,極不真實。但躺在床上的感覺真是好,傳遞體溫,傳遞慵懶,既虛空,又充實,無暇想到煩惱。

門外傳來了夜歸人的聲響,劉文章猛地坐起,他想到了玉的同室。

玉拉了他一把,“你盡管睡就是了”。

玉告訴他,她的同室肯定是不會進來的,她有一個同樣溫柔的去處——帶隊領導住的是套間,臥室裏有一張大大的雙人床。

劉文章說:“玉,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玉隻是哧哧笑,既淫蕩,又無邪。

劉文章再躺倒身子之後,內心的不安和愧疚竟完全消失了,隻覺得,這男女之間,不過就是那麼回事;所謂偷情,隻是一種嚴重的說法,本質上不過是另一種情愛方式而已。

他們開始正常地交談。玉說,劉文章,我也不瞞你,我的確被一個家夥耍了。那家夥有門路、有能量,我想通過婚姻,改變現在的處境,把自己調進城去,就主動跟他接觸。他也很喜歡我,同意跟我建立家庭。一年的戀愛,如膠似漆,甜蜜如飴,我對他說,你快點把我弄回城裏吧,偏僻鄉下,阻隔我們的愛情。那家夥先是一愣,很快又粲然一笑,說,當然,當然。但當然之後,始終不見他有實際動作,一再催促之下,他說,你知道現在最難辦的事是什麼?就是人事問題,所以,你不能著急。後來我們的關係就有點兒冷,我就問他,你到底愛不愛我?他反問道,誰說我不愛你?愛到最後,他給我發了一條短信:愛情固然美好,但我不想被利用。從此就再也聯係不上他了。嘻嘻,劉文章,你說這男人差勁不差勁?

本來是自家的傷心事,玉卻還做著嬉笑的調侃,好像敘述的是別人的事情。劉文章感到玉被傷得很深,便澎湃出一股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柔情,他緊緊地抱住玉,在她的耳垂上不停地親吻。

玉說:“劉文章,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劉文章說:“難道我劉文章就不可憐?”

劉文章說的是真話。他此時想到,玉原來說的話是對的,自己一個大學本科生,過的卻是極其原始的農家小日子,生活的起點的確太低了。

一夜柔情,濃縮了來世和今生,他們之間的感情變得深厚起來。這以後的日子,即便是枯坐在辦公室裏,隻要抬頭看一眼對方,就會溫情滿懷,陳舊的日子,全是新的。

他們在飯店裏對酒當歌,在小清河裏浪漫戲水,然後在樹影垂掩的沙灘上瘋狂做愛,他們須臾不忍分離。在享受玉的同時,劉文章自然會想到蘭,以至於在一個激情的巔峰,他失口喊出了蘭的名字。

玉笑著搖搖頭,“劉文章,你看你”。

這真是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劉文章索性試探著問道:“玉,咱們隻顧自己,你說蘭怎麼辦?”

“這有什麼不好辦。”玉說,“我又沒跟你要婚姻。”

玉的體貼,讓劉文章感激不已,以至於有了多餘的心情。在一次玉睡去的時候,他揭開玉身上的被子,欣賞玉那一覽無餘的美麗,其坐標,自然是蘭。蘭的皮膚黑而粗糙,玉則白而滑膩,在幽暗裏也發出青白之光;蘭的胸脯站著的時候,還櫻桃兩點,一旦躺倒,就塌陷到隻剩肋骨,而玉一直有堅挺的品質,即便平臥,也雪山高聳,熠熠生輝……總之,蘭瘦小到貧瘠黯淡,玉豐腴之驚心動魄!劉文章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感歎:“玉啊,你真是一塊曠世美玉!”

“劉文章,你真無恥!”床上的女人,居然醒著。

因為無恥,所以甜蜜。與蘭在一起的時候,隻聊柴米油鹽,而與玉在一起,除了不聊柴米油鹽,其餘的,無所不談——

雖話題廣闊,卻總能共鳴在一起,頗有相見恨晚之感。原來清談與浪漫是相伴而生的,能說到一起,才能愛在一起。

他們能夠相擁而眠,終夜不分。隻要一個先醒來,稍有動靜,另一個也跟著睜開眼睛,且把對方往緊裏抱一下,好像一直警惕著,怕對方溜走。從這裏,劉文章真切地看到了愛情的模樣——明明相擁在懷,卻還思念。

相會的處所是個技術問題。起初,他們四處尋宿,漂泊不定。但是,他們並不以此為苦,反而享受到一種全新的生命體驗:無論何地,隻要相愛的人在身邊,任你依傍,把你依傍,便是居停在自己的家中。家是一棵樹,愛情是樹的根須;隻要愛人在,栽在何處,都往好裏活。後來,他們感到,愛情也能使人迅速變老,體力精力漸顯不支,他們隻好硬著頭皮買了一套房子。資金來源,自然是劉文章辦的銀行貸款。

雖然劉文章總是早出晚歸,而且常常是夜不歸宿,但在蘭那裏就像她溺水之後,也不張皇一樣,她表現得很平靜。倒是鄰裏察覺到什麼,對她說:“你們家劉文章怎麼老是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大對頭?”蘭說:“莊稼長在地裏,官人走在路上,這老理早就撂在那裏,他劉文章就能例外?”蘭還說,而且他每次都能給她一個合理的理由,我還有什麼理由懷疑他?要是再懷疑,這人做得就小,就賤了。

庭院裏那幾十棵向日葵每年都生長,金黃燦爛,即便是暗夜裏,也有燃燒的光亮。這讓劉文章很不安,他捅了捅熟睡的蘭,“我說,你明年能不能別種這個了?”

蘭翻了個身,“你大半夜把人家捅醒,就是為了說這個?”

“我是說,你一個人在家種地,田畝上的事就夠你弄的了,就別再給自己找累了,再說市場上的葵花籽兒很便宜,才六毛錢一斤。”

蘭說:“不價,我種的不是葵花籽兒,我種的是心氣兒。”

蘭說完就又睡去了,獨留劉文章輾轉反側,他覺得自己活在陰暗中,離陽光遠了。

為什麼質樸的鄉下,偏偏來了一個華麗的玉?從此靜夜無眠,人生迷惘。

情愛自然是浪漫的,但令人煩惱的是,浪漫的身後總有不請自到的庸常——兩年之間,玉多次懷孕,多次流產,身體漸漸走形,腴美得趨於臃腫。

玉很傷心,對劉文章說:“我一個黃花大姑娘,被你弄得像個婦人一樣,你叫我以後怎麼辦?”

這讓劉文章心中不快,本來是兩廂情願的事,怎麼倒成了一個人的責任?原來感情這個東西,是不講道理的。但嘴上卻說:“你放心,我會給你個交代的。”

玉搖搖頭,說:“別給我開空頭支票。”

像謊言被人當眾揭穿一樣,劉文章無地自容,感到自己的人格越來越卑小了。因為他自己知道,他開的就是空頭支票。

從現實角度考慮,玉是飛燕,蘭是地鼠。飛燕有遼闊的空間可以翱翔,而地鼠隻能往地底下鑽。一個土地上的女人,身強力壯的時候靠莊稼,人老力衰的時候,隻能靠男人和兒女。起初,他對自己和玉的前景還是樂觀的,因為還有兒子青。如果青足夠聰明,從鄉間小學,升到鎮辦中學,再考到縣重點高中,一路順風,進入高等學府,畢業後正常就業,會給蘭的晚景一個可靠的保證。那樣,就是舍蘭就玉,他的心也是安妥的。然而青沒給他希望的曙光。都上初中了,還隻是喜歡田埂上的蚯蚓、樹枝間的蟬蛻和雞婆下蛋之後的歡叫,至於學業,毫無起色。一次,當青拿回那令人臉紅的成績單,劉文章暴跳如雷,對青施以棍棒。被痛打之下的青逃家數日,以至於一向隱忍的蘭也終於不能隱忍,她說,劉文章,你有什麼資格打他棍棒?作為父親,你什麼時候關心過他的學習?你什麼時候像別人家的父親一樣給過他耐心的輔導?當青被蘭找回來之後,青的一個舉動讓劉文章又悲傷又絕望——

青躲著他溜進房間,直奔窗台。窗台上擺放著蘭和青共同撿來的蟬蛻,金黃透明,一列挨著一列,像為某個即將載入史冊的戰役預備下的兵陣。見到這個兵陣依舊完整地保持著原有的序列,青傻傻地笑了,然後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走到劉文章麵前,沒心沒肺地叫了一聲:“爸。”

劉文章好像沒有聽到孩子的叫聲,呆呆地坐在那裏。

在外荒唐,門庭淒涼。他終於明白,蘭最後的依靠,隻能是他劉文章自己了。

因此,他沒有決絕的勇氣,隻能給玉開下空頭支票。這樣一來,劉文章的心緒就複雜了:與玉親密,他覺得對不起蘭;回歸蘭,又覺得很對不起玉,便陷入了雙重愧疚之中,心每時每刻都懸著。

玉說,劉文章,節假日你必須陪我,因為別人都成雙成對地進進出出,唯獨我孤獨寂寞,我受不了。

劉文章打趣說,那你就和我一起幫蘭種地。

玉說,你就不怕她懷疑什麼?

劉文章說,她這個人很傻,沒有多餘的想法,再說,咱們身為同事,農忙時幫個工,在鄉下也是很正常的事。

一壟田畝,兩個老婆,劉文章你想得倒美。玉接著說,你想沒想過別人的感受?絕不能讓你得逞。

便隻好陪著玉去旅遊、去逛商場。

山水奇美,玉色鮮潤,然而劉文章自己卻神情恍惚、心生皺褶。花香陣陣,他不聞其香,聞到的是一股股土腥味;水波瀲灩,他不見其趣,卻恍然看到蘭在田壟上一彎一彎的身影。他的閑逸,蘭的勞苦,他於心不忍,問自己,我得到的是不是太多了?

與玉在旅舍纏綿,汗熱在身,心底裏卻隱隱地有些冷。說什麼無論何地,隻要相愛的人在身邊,任你依傍,把你依傍,便是居停在自己的家中,現在看來,漂泊之外,還是漂泊。

所以,每到一地,剛到那裏,就想到了歸程,他想回家。那個家是那個小小的庭院嗎?是蘭和青聚攏在飯桌前的等待嗎?是也不是。家對他來說,已非昔日的模樣,是形而上的家,隻是一個概念。

玉自然能夠感受到他的變化,但她視而不見,小心翼翼地維護著這種虛假的浪漫。因為她覺得走到這一步,屬於她自己的已經不多了,隻有沒心沒肺,才能有笑,才能有一點酷似快樂的快樂,才不至於獨享淒涼。

玉特別地愛逛商場,京城有名的大商場幾乎都逛遍了。一開始的時候,劉文章感到逛商場的感覺真好,一起瀏覽商品,共同商量斟酌,是夫妻的感受。特別是站在滾梯上,手放在玉的腰窩上,承受玉對他肩頭的依傍,有醉人的溫馨。玉特別鍾情於品牌商品,認為是時尚、情調和品位的象征。品牌商品價格不菲,讓劉文章大感囊中羞澀。但他還是有求必應,因為他覺得,像玉這樣一個精品女子,屈尊於他這樣一個鄉下男人,且無名無分,夠可憐的了。但頻繁的出入,無節製的購物,讓劉文章的感覺漸漸地發生了變化——

那天,在賽特商城的鞋區,玉看上了一雙紅色的高跟鞋。鞋的款式並沒什麼特別,隻因產地是法國,更隻因是蘇菲·瑪索穿過的那種,玉就特別心動。但一看標價,兩千六百元,劉文章情不自禁地皺了一下眉頭。他對玉說:“咱們再到別處轉轉。”玉燦爛的臉立刻就黯淡了,說:“劉文章,你是心疼錢。”

劉文章說,玉,你這就沒意思了,給你花錢,我什麼時候心疼過?比如這鞋吧,前後不下三十雙了,幾乎快夠你一輩子穿了。但是,即便是有這麼多鞋,也沒見你穿出來幾雙,總是穿著腳上這雙舊款式,給人的感覺,好像你一直就沒幾雙鞋,所以,買不買都是一樣的。

玉說,而這一雙不同,它是蘇菲·瑪索所喜愛的。

劉文章搖搖頭,心裏說,你跟蘇菲·瑪索有什麼關係?這一刻,他把玉看得很輕賤,蘇菲·瑪索有魔鬼般的身材,而你玉呢?胖得近乎醜。

鞋子沒買成,玉怏怏不快,對劉文章說:“你少跟著我。”

“我不跟著你跟誰?”劉文章打趣道。

後來,在商場的內衣區,玉又看上了一個品牌文胸。文胸也是紅色的,鑲以金線,襯以環托,價高至千,是個很奢侈的物件。這一次,劉文章不敢再猶豫,一徑就買下了。但女人燦爛,男人黯淡,劉文章對玉生出隱隱的厭惡。

玉本來就有個高聳的胸部,那個環托文胸穿在身上,就有了高聳之上的高聳,便高聳得多餘。而蘭呢,平坦的胸廓,理應想辦法高聳起來,她卻舍不得花錢,隻在攤販那裏買下十元錢的低廉貨色,便平坦之上依舊平坦,平坦得卑賤。這真的很不公平!

問題還在於,房貸讓劉文章背下了很重的債務,作為玉應該有起碼的體恤,然而玉卻視而不見,依舊任性。蘭則不同——

客廳裏那張沙發都塌陷了,鄰人見後都說,你們家劉文章掙得也不少,怎麼也不換一換?他還顧不顧家?蘭卻說,他劉文章是場麵上的人,花錢的地方多,一時還顧不過來,再說,這沙發還能坐,換掉了就可惜了。所以,他越來越覺得,蘭是日子,玉是風景。日子是柴米油鹽,雖然瑣碎,沒錢也可以對付;風景是奇花異樹,雖然浪漫,但得花錢來養。他不禁自問:就你劉文章的小小身家,你養得起嗎?

小清河的河床淺,缺少底蘊——遇旱,枯瘦,幾近斷流;遇澇,則漫溢,決堤而走。它沒有自己,聽命於天地。

被小清河滋養的劉文章,也一如小清河,在情感生活中也缺少定力,冷熱與進退,都是被外力牽著走。

原初的蘭是美好的,不然他們不會走進婚姻;原初的玉也是美好的,不然他們不會走進愛情。時間的沙漏,篩下的固然是泥沙,但也會把金子過濾掉。僵持一久,劉文章再也看不到蘭和玉身上的美好,覺得她們都太普通,甚至都不可愛,都不能給與他足夠的熱情,讓他確定自己的歸屬。

他想,一切還是交給時間來決定吧。其實,他潛意識裏是把自己交給了兩個女人,由她們確定最後的結局。

一段時間,他既不去玉的愛巢,也不回歸蘭的庭院,他住進機關宿舍,每天在單位食堂用過晚飯,就到小清河散步。他發現,小清河的水變渾變臭了,不禁生出一番有關今昔的感慨。但即便是這樣,河水依然喧嘩如初,毫無痛苦模樣。而人則不同,陷在兩個女人的糾葛中,雖痛苦卻充實,一旦隻身在岸邊獨步,淒涼和落寞深切得難以承受。他自哀自憐,覺人生虛無。夜半無眠,昏黑中輾轉,淚濕枕畔。

唉,不如活得簡單些。

他感到,簡單才是大福。然而簡單需要拒絕誘惑,而自己沒這方麵的功力——人在岸上,美人魚在水裏,稍一搖尾,就怦然然心動,自蹚渾水。

所以活該!

所以淒涼與落寞,自己必須承受。

慢慢的,這種感覺竟漸漸地消失了,代之以一種意想不到的平靜。他覺得這很好,因為這與新生類似。

然而命運不讓他享受這種平靜。

一天,在似睡非睡中,他聽到有人敲門。他本能地感到,這肯定與自己有關,便搶先下床,開門探視,果然是跟他有關的一個人正在廊燈的不明不暗中,送來幽怨的目光。同室的人翻了一下身,“誰呀,半夜三更的”。他說:“是蘭,孩子病了,我得回去一趟。”

因為是玉,他不得不迅速離開。

隨玉進了荒疏已久的愛巢,他說:“你膽子可真大。”

玉也不說話,隻是狠狠地箍住了他,在他臉上不停地親吻。

劉文章掙脫了這激情的擁抱,說:“玉,請別這樣,我們之間是沒有結果的。”

玉說,我當然知道,但是,有你的日子我已習慣了,就如抽大煙上了癮,戒毒所是沒用的。劉文章說,那也得戒,不然抽得隻剩下皮包骨頭,想戒也晚了。

玉狠狠地打了他一個耳光,“劉文章,你很無恥!”

劉文章嘿嘿一笑,“玉,你要是沒事,我就回機關了”。

玉說:“你要是敢邁出這個房間,我就跟你鬧到機關去。”

劉文章隻好留下來。

身體同榻,心靈疏離。劉文章隨手關了床燈,背對著玉,不睡裝睡。

一陣沉默之後,玉又把燈打開了,在劉文章的背後,起起伏伏,弄出異樣聲響。出於好奇,他睜開了眼睛。眼睛對麵,正是一塊闊大的落地鏡,那是他們好日子裏為了增加情趣,特意置備的。從鏡子裏,劉文章看到,玉坐在枕頭上,兩條腿高高蹺起,正在往身體裏塞一種丸狀的藥物,他感到玉的那個姿勢奇醜,不禁皺了皺眉頭。其實玉也正透過鏡麵觀察劉文章的動靜,他的這個表情,也被玉捕捉到了,她說:“劉文章,你有沒有良心,這還不是被你使槽勁的。”

槽勁,是京西土語,是破舊、朽爛的意思。劉文章聯想到,紙被用槽勁了,會透漏;木頭被用槽勁了,會糟朽;馬車被用槽勁了,會散架。玉已經把自己物化、鄉村化了,高貴的女人已失去了高貴的品性,與作為農婦的蘭趨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