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世象 第五章 端莊
鄉下管跑出租這個行當叫“拉活兒”。
鄰居李光明聽說蘭英要做“拉活兒”的買賣了,就主動蹴過來,“我這輛小麵包要不?”
蘭英搖搖頭。
“怎麼,嫌貴?”李光明蹴得更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說,“賣給別人,少說也得一萬,至於你,就給三千吧。”
“憑什麼?”蘭英有些不理解。
“因為我敬佩你這個人。”李光明在蘭英豐腴的膀子上捶了一下,很正經地說道。
“你肚子裏肯定沒憋著好屁。”他的這輛麵包車還是六成新的貨色,出手價竟這樣低,絕對另有企圖。
李光明急了,黑著臉說:“這年頭時運不濟,總是把人往歪處想,實話告訴你說吧,我是跑膩了。”
李光明“拉活兒”三年多了,路子趟開了,紅火得“日進鬥金”,怎麼會膩呢?所以蘭英哼了一下,“你不說實話。”
李光明解釋說,每天的進項是不少,但心裏恓惶——交通局橫豎不給運營證,整天跑黑車,一上路就被城管隊盯上了,不是扣車,就是罰款,托人弄嗆地維持到今天,不膩等啥?
“噢,原來你是在轉嫁危機。”
李光明搖搖頭,“也不全是,真的是因為敬佩你。”
“敬佩我什麼?”
“敬佩你放著別人眼紅的飯碗不端,非得自己土裏刨食兒吃,一個老娘們兒,比爺們兒還有骨氣。”
蘭英的臉子嫵媚了一下,這樣的話,她聽著受用。
蘭英的大伯子當著這個鄉的鄉長,把她安置在鄉服裝廠當計件員,每月很安逸地就拿到七百元。但服裝廠的職工多是農村婦女——
農村婦女有個習性,總是把喜怒、好惡放在臉上,所以,她每天都能享受到她們的白眼。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不允許人們這樣看自己,便把工作辭了。
大伯子很是不理解,她解釋說:她這個人自在慣了,而服裝廠太拴人。大伯子也不好說什麼,撂下了這麼一句話:“幹什麼都不能太信馬由韁,得有忍性。”這是一種變相的責備,她聽得出來,但嘴上什麼也沒說。心裏卻說了一句:“多苦多累的日子都可以忍,就是讓人背後戳脊梁骨的日子不能忍。”
李光明居然懂她的心思,她不禁高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這個人還是不錯的。”
李光明聽了心裏也很受用,平日裏厚得跟牆皮似的一張臉,這時也薄了,羞紅起來,紅得黑亮黑亮的。“要不我的小麵一出手就想到你呢,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的好意我領了,但是你還是賣給別人吧。”蘭英卻說。
“為什麼?”
“我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就一個優點,就是從不欠別人的人情。”
李光明搖搖頭,“恐怕沒那麼簡單吧。”
“你這個人真是討厭,什麼事兒非得問個底兒掉。”蘭英索性告訴他,她琢磨了,在鄉下,用摩的拉活兒,比用小麵來得實惠,同樣的路程,小麵起步就十塊,而摩的才三塊錢,老百姓願意坐。
李光明掐了一下大腿,“魯蘭英,我算是服你了,你簡直是個人精!”
蘭英朝前走了,李光明還站在那裏,望著她的背影發呆。蘭英雖然有些胖,但身材有形,恰到好處地凸凹著,很柔韌,很女人。他心裏犯熱,呆滯的目光很鋒利,直直地朝女人刺過去。
蘭英的後背有一種被剜的感覺,“男人怎麼都這樣。”但步伐邁得更穩了。
蘭英花了兩千二百元錢買了一輛後開門的摩的,初次上路,激動得手心不停地往外滋汗。剛開到村口,一個老漢就向她招手,“姑娘,是不是拉活兒的?”
由於沒有運營證,蘭英隻是減慢了速度,並沒停車的意思,警惕地問:“您憑什麼認定我是拉活兒的?”
“看著架勢就像。”老漢笑著說。
蘭英一緊張,油離沒配合好,熄火了。
老漢蹴了上來,“姑娘,別緊張,我真是坐車的。”為了證明身份,老漢居然掏出身份證來,“你看,我就是這個村的,叫李寶庫。”見蘭英還是有些遲疑,老漢說:“李光明你認識不認識?我是他爸。”
蘭英搖搖頭,竟說:“不認識。”
老漢撓撓頭,“這就怪了,他明明說咱村出了一個女的哥,叫我打的就打她的,怎麼你不是她?”
蘭英一下子明白了,李光明是在暗中照顧她的生意,便說:“大爺,不管怎麼著,我正要去買菜,捎您一段就是了。”
到了地方,蘭英把老漢扶了下來。老漢說:“你這閨女,就是懂事。”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五塊錢遞過來。蘭英一把搪過去,“大爺,隻是捎個腳,不用給錢。”
“這年頭,哪兒有白使喚人的。”老漢執意要給,蘭英隻好說:“您非要給,就給三塊吧。”老漢說:“不行,這段路我常走,至少得給五塊錢。”
收了老漢的錢,蘭英心存感激,目送著老漢走遠。不期老漢又踅了回來,叮囑道:“閨女,拉活兒的時候,要多長個心眼兒,客人上車以後,要跟他交代清楚,就說你們是親戚,是去串門子,這樣一來,被城管隊攆上的時候,好脫身。”
蘭英不置可否地笑著,感到老漢的心眼兒真好。
“對了,還有一點,你要記住,客人上車之後,最好是先收錢,一旦遇到城管隊員截住你,既能及時開溜,也不會丟了收入。”
麵對這麼好的老人,蘭英默認了自己的身份——“大爺,您定個點兒,我好來接您。”
“行,就下午六點吧。”
魯蘭英就這樣開始了職業生涯。
蘭英很快就感受到了女的哥的職業優勢。老弱病殘、婦女兒童願意坐她的車,因為她是女的,好說話,憐惜人,也安全。大老爺們兒,也願坐她的車,上車之後可以逗貧,葷葷素素的,過過嘴癮;下車的時候,順便在她的屁股上捏一把,聽著她的笑罵,心裏莫名其妙地舒坦。蘭英懂得他們的心理,隻要不太出格,也就不作計較。但是,為了防備不測,她在座位下,放了一把大號的扳子,一旦遇到不軌之徒,她會順手抄在手中。為了不把事態弄得過於嚴重,雖鐵器在手,但臉上還是掛著一朵笑。對方一下子就放規矩了,她知道,那笑,有鐵器的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