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
朱文眼前一黑,頭綿軟地貼在沙堆上,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不聽那個回族老人的勸阻,執意在快要起風的時候到沙壟對麵的氈房去。因為從對麵的氈房裏傳出來的歌聲是隱約可聞的,到了那裏,也不過是一支煙的工夫。
走到沙壟中央的時候,風就起來了,他被風吹倒在地。風沙撲打著他的臉頰,很疼,眼睛就自然不敢睜開。他用風衣把頭臉裹緊了,頗有些興奮地聽著風聲。風小了一些之後,他睜開了眼,眼前的景象把他嚇壞了。原本低矮的沙壟變成了兩條橫亙的山峰,他自己所處的位置,就在兩座山峰的連接之處。他幸運地沒被掩埋,隻能驚歎是上帝的安排。
山峰的遮蔽,使他不能判斷方向,便憑著感覺朝前走。走得快精疲力竭時,發現居然又回到了起始的地方。他讀過有關方麵的書,知道那座氈房就在不遠處,隻要能沉得住氣,一定能化險為夷。況且又聽到了隱約的歌聲。他朝著歌聲的方向走去。但走得離歌聲近了,卻聽不到了歌聲;以為歌者正停歇著,便期待著他新的起伏。新的起伏終於又傳過來,卻是另一個方向,便無奈地笑笑,毫不思考地走過去。走過去後,又是一個杳無聲息,正遲疑間,歌聲又從剛才的方向傳來,他迷惑了。就這樣,經過幾次反複之後,他突然恐懼起來,他感到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在捉弄著自己。最後,他終於承受不了這種恐懼,大聲叫了起來。他的叫聲一出口,四麵都傳來回應,而且此起彼伏,似野狼嘯穀。這便又增加了他的恐怖,他哭了。起初是壓抑著,但這種壓抑,使他胸腔裏產生了震顫,他感到了從來沒有過的絕望。他放聲大哭。他哭得聲帶撕裂,聲音乖戾。他祈禱著:
聖明啊,你保佑我吧,身外的一切我什麼都不要,隻要你能讓我活著回去!
朱文是來這裏采風的。戈壁灘的奇異、蒼涼和壯美,一下子就深深地吸引了他,特別是那質樸而嘹亮的青海“花兒”,更讓他心魂搖蕩。他進入了忘我的境界。於是,就陷入了絕境。
他與周憫從長沙一別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麵。他們想把對方忘了,以期療治心靈的創傷。但是越是想忘,越是思念。他們情不自禁地通起信來。他們信中的語言纏綿、悱惻而熱烈,使思念燃燒了起來。他無法抑製,渴望與她相見。但對傷口的恐懼,使周憫采取了推拒的姿態。這種推拒,反而成了一種誘引:他精神上的思念越深,對她肉體的渴望就越烈。到了最後,他信中充滿了赤裸裸的性愛語言。他眼前的信箋,就是周憫的身體,他用筆尖兒觸摸著周憫身體上的每一個部位。可憐的周憫,竟以相同的方式回應了他的情欲,因此他縱情地燃燒了起來,甚至聞到了焦糊的氣味。朱文感到,哪裏有什麼精神之愛,思念本身就是肉欲,如果沒有那鮮活的散發著熱氣的肉體可以觸摸可以進入,一切都是虛妄。最後他身心疲憊了,筆下的激情也衰竭了,他雖然還在給她寫信,但那已變成了一種程序一種習慣——得不到肉體,信上的柔情真是扯淡!
他放下筆之後,就去找鮮活的散發著熱氣的肉體,他找到了那個曾經崇拜過他的學生。
他的學生打著哈欠給他開了門:“朱老師,怎麼是您?”女人尚在殘夢之中,眼睛受不了突然噴灑而進的光亮,她困惑地合上了眼。這種惺忪而慵懶的模樣,再加上她鬆垮的睡衣裏散發出的床上的味道,使他情不自禁地把她抱住了。女人懂得他的語言:“我可是您的學生。”在昏沉中,她依然沒忘記,他是她心靈深處神聖的一隅。但情欲已把可憐的神聖催眠了,他的手已開始從睡衣的缺口朝著應有的禁地進犯了。他的學生嘟囔道:“您跟過那麼多的女人,對於我,您就那麼在意嗎?”她是指她的身體。
“在意,你是我培植的花朵,我有采擷的權利。”畢竟是詩人,在赤裸裸的情欲麵前,他還能附加上詩的韻味。
他的學生惋惜地歎了口氣:“唉,你們男人啊!”
她的老師本應該明白這一聲歎息的含義,但此時的他已懶得那麼明白了,他累了。
他結結實實地攥住了她的乳房。
“那麼,你來吧。”他的學生說。
他上了他學生的床。
他把他學生的睡衣完全揭去之後,他不禁歡欣鼓舞起來,因為他學生的身體可比周憫的美多了,是一種民族的古典韻味,細膩而精致,而周憫的歐式風格的確有些粗糙。早知如此,何必顛簸?他對自己感到滿意,他差點把這大好的春光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