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
何小竹雖然裝了滿肚子的書,但她還是很看不起自己的,因為至今不曾擁有一份令自己心旌搖蕩的愛情。
外國文學名著使她早早地從字紙上懂得了男女的風情,剛剛十四歲就帶著對美好感情的憧憬,開始尋找她嚐試的對象了。她的第一個目標,是她同班的表哥靳大東。因為有一層親戚關係,兩個人便於接觸,以至於形影不離地在一起,師生們也不作他想。但何小竹卻是別有他想的,她想得到一個來自她表哥的突如其來的吻。然而她表哥很是木訥,即便是親密得相擁而行,即便是女孩子給了很明顯的暗示,他也無動於衷。她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衝動,在一個冬夜的暮色中,在他的臉上吻了一下,然後,她說了一句:表哥,我恨你!便撇下懵懂中的男孩子,兀自跑入夜色了。
男孩子的意識被喚醒了,開始了主動的行動,但她卻遠遠地躲避著他,不給予他親密接觸的機會。他傷了她的自尊心,她要他付出代價。
她在前邊走著,跟他保持著一段固定的距離,一旦距離拉近了,她會說:大東,你不要再往前走了,不然我要恨你了。
表哥便放慢了腳步,說:表妹,我一定要親上你。
你癡心妄想。她說。
在學校的時候,他們親密依舊,而且她給人的印象是很依賴她的表哥。
但隻要一走出校園,表哥就被她作為一個可恨的男人遠遠地鄙棄著。表哥很痛苦,說:小竹,請你解釋一下,我真的弄不明白。
何小竹說:你真農民,有些東西是不能解釋的。
經過一段痛苦之後,男孩子似乎明白了什麼,如果他再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他就真的失去她了。
那天傍晚,他們走進小胡同,男孩子說:小竹,我媽讓我給你媽捎點東西,現在就給你。
何小竹就站住了。因為大東是從來不撒謊的。
大東走近之後,突然咳嗽了幾聲,眼淚就下來了。何小竹有些茫然:大東,你怎麼了?
大東說:沒什麼,真的沒什麼。一邊說著一邊把何小竹從後邊抱住了。他抱得很緊,緊得何小竹不能動彈。何小竹說:大東你鬆開我。大東說:我就不鬆開你。我可喊了。何小竹說。你喊吧,我什麼都不怕。大東的身子有些發抖。
何小竹就真的喊了,她喊:靳大東!
大東一愣;你喊我幹嗎?
何小竹也愣了,之後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一邊哭著,一邊把僵硬的身子放綿軟了,靳大東馬上明白,這個身子現在已經屬於自己了,便改變了一下姿勢,從前邊把她抱住了。何小竹很順從地把頭紮在靳大東的懷裏,說:大東,你小子真壞。
靳大東感到自己還壞得不夠,幹脆把何小竹的腦袋捧在手裏。何小竹知道他要吻她,就把眼合上了。
靳大東就吻她,吻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嗚噥著:你放開我,我快死了。靳大東以為這是在鼓勵他,竟然把她的舌頭叼進嘴裏,吮吸不止。
兩個人都感到累了,停了下來。
何小竹靜靜地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靳大東,你以後不許再找我了。
為什麼?
何小竹猶豫了一下:不為什麼,你口臭。
說完,轉身走了。沒有一絲留戀。
何小竹回到家,刷了好幾次牙,然後坐下來寫了一篇日記:
靳大東是多麼好的一個男孩子啊,高大、英俊、老實,也會討人喜歡,但這麼好的一個男孩兒居然口臭!我無法麵對一個有口臭的男孩兒。他把我毀了,他也把他自己毀了。我甚至也討厭我自己……
這以後,她果然不再與靳大東親密了,親密程度甚至還不如其他男孩子。書本上的親吻是那麼浪漫,那麼甜蜜,隻要想一想都令人心醉,然而靳大東的親吻居然是臭烘烘的,她不能容忍。一個自己最心愛的男孩兒居然打碎了自己的夢境,他太無情了,要知道,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兒對愛情的全部希求隻是一個甜甜的吻啊!
何小竹對靳大東的打擊也是可想而知的,他沒考上大學,中專畢業就結婚了,那年他才二十三歲,剛夠法定結婚年齡。靳大東結婚時,何小竹正上大三,她覺得這時可以從容地麵對他了,就為他送去一份賀禮。靳大東的妻子也是個美人,何小竹真誠地替他高興,還留在他家裏吃了飯。
飯後他送她,說:你這人真尖刻。
何小竹一笑:你是罪有應得。
在他們之間,有些東西還是放不下的。
何小竹畢業後,在一家舞廳裏認識了現在的男朋友謝大林。
何小竹身姿嫋娜,即便是穿著布鞋也把倫巴跳得高挑搖曳,很吸引謝大林的目光。因為在謝大林看來,倫巴是屬於高跟鞋的,中國女性如果沒有高跟鞋的支撐,就一點倫巴情調都沒有。所以,他對穿了高跟鞋的女人有些著迷;覺得高跟鞋把女人的肉腳背襯得玲瓏了,有了一種弓起來的性感。但心裏總有幾分遺憾,因為他知道那是高跟鞋對它的美麗的欺騙。何小竹的布鞋倫巴吸引他的目光之後,在休息時,他觀察了她靜止的腳,發現她被布鞋支撐的腳麵居然也是那麼玲瓏。他被她真實的性感打動了,他纏上了她。她對他的糾纏並不反感,因為他也像靳大東一樣是個高大、英俊的男人,且他的舞姿也很紳士,吸引了很多的女孩子。女人的虛榮心使她們樂意接受這樣的男人,讀過許多書的何小竹也不例外。
交往過幾次之後,她知道了他隻是個工人,而且也沒讀過多少書,對事物的判斷多憑經驗和直覺。她盡管有一種隱隱的遺憾,但還是願意跟他交往,他的單純讓她輕鬆,他的特有的判斷方式讓她感到新鮮,更重要的是,他雖然比她還小兩歲,但卻像大哥一樣嗬護她,對她百依百順。這使她感到溫暖,因為上學時表哥就這樣待她,她樂於接受這延續的同一類的關懷。
她每天下了通勤車之後,都有他接站,兩個高身挑的俊男靚女走在一起,讓人感到很羨慕,他們甚至聽到身後的一個女人讚歎的話:這樣的一對兒,生出的孩子準是電影明星!他們相視一笑,感到未來的日子準是幸福時光。
終於他忍不住地要親吻她,她說:下次吧,我今天感冒了。
他說:不行,就這次吧,我要把你的感冒招過來。
她被他的趣味弄得迷糊了,喪失了立場,讓他得逞了。
事後她很後悔,因為感冒的緣故,她沒聞出他親吻的味道。
她是這樣算計的,她表哥的吻是不算數的,因為那時她還是個孩子;現在她是大姑娘了,這個吻才算初吻。然而,這麼珍貴的初吻,她處理得居然如此草率,她簡直是沒有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