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讀書讀得品德不虧。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爸爸所在的工廠是個重災區,人人爭鬥,彼此出賣,相互陷害,爸爸總是很仁義地對待每一個人,潔身自守,泰然處之。事後,無論怎麼清查,都找不到爸爸的一絲汙點,令人稱奇。爸爸讀書讀得心態從容,事事豁達。比如,媽媽經不住一個叔叔的甜言蜜語與他好上了,夜半不歸,爸爸就在他們約會的路口上等著媽媽。等著媽媽出現了,他輕輕地向她打招呼:這年頭太亂,我不放心。一天夜裏,媽媽回來時淋了雨,進門就感冒了,爸爸也不埋怨,侍候她吃過藥以後又給她做熱湯麵。媽媽真是餓了,一大碗麵頃刻就不見了,腸胃熨帖之後,媽媽哭了,說:他爸,我對不起你,如果我想改正,你還要我嗎?爸爸說:你從來就是我妻子啊,再說,感情這個東西本來是個美好的東西,怎麼能不近人情地置之不顧呢?媽媽哭得更厲害了,說:他爸,你別說了,我就是顧得太多了,把自己的麵子都顧進去了,都快見不得人了。爸爸說:既然是這樣,你就別顧了,還是顧咱們的家吧。媽媽從此在爸爸的麵前溫順得像隻小貓,爸爸在閱讀時,他房裏的那杯茶總是熱的。後來爸爸的腎出了毛病,媽媽都不小的年紀了,還是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腎獻給他。手術做得很成功,爸爸的生命保住了,但不知怎地,兩個人的腿都瘸了。再上街時,兩個人就互相攙扶著,互為依靠。兩個人蹣跚的身影成了我們小區的一景,心眼兒軟的人,見了就流淚。所以,我的父母雖然是一對普通的老人,什麼也給不了我,但我覺得他們很偉大,他們人活得好。又比如,我爸爸對我們兄妹三個的教育,從來不用自己的好惡要求我們,他鼓勵我們用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式待人接物,寬容得近乎縱容,以致我們三個,人人有個性,人人有自己的主張。以致家裏決定什麼大事,都要舉手表決。他的藏書從來不向我們封鎖,我們可以自由出入他的書房,自由選擇自己想要閱讀的書。所以我剛剛九歲就讀了像《 飄 》這樣的書,從小就對奶油小生不感興趣,從小就對胸無點墨、心無大誌的男人反感,對那些自以為是世俗勢利的男人更是不屑一顧。我哥哥比我還極端,一個碩士生,在一個高科技公司當技術主管,竟然棄老板的女兒而不顧娶了一個江西的打工妹,記者采訪他,他說:不要認為我有什麼高尚的情懷,我隻不過要屬於我的那一份愛情的感覺而已。記者又問他,你會與打工妹廝守一生嗎?他說: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感情需要兩個人共同嗬護和建設,如果一旦沒有了那份愛的感覺,我不怕擔陳世美的罵名而會毅然另做他擇,因為打工妹和我的人格是平等的。有人說我哥有點犯傻,因為媒體的報道具有廣告效應,會給自己帶來現實利益的,就連那些小歌星都會充分利用媒體,哪怕他們在私下裏偷雞摸狗,也要在電視上報紙上製造甜蜜的愛情神話,而我哥卻不會。我很敬佩我哥,他活出了真性情。這才是真正的現代人,不能戴著麵具生活。雖然我爸不灌輸我們什麼,但我們都把我爸當書讀了。”
金文起說:“你爸的確是一本好書,我真想見見這位獨特的老人。”
何小竹說:“見了我爸你會失望的,雖然他讀了那麼多的書,可是他不會跟別人誇誇其談,如果他對你感覺好,充其量也就是給你推薦幾本他喜歡讀的書。”
金文起說:“這也是一種傾心的交談,一旦得到,也是很幸運的哩。”
何小竹點點頭,說:“您真會說話,不過,我有個感覺,您和我爸一定會很談得來。”
金文起感到很受用,他認為何小竹的話是一種對他的認同,甚至是一種暗示,說明她的內心是真的很看重他的,而不是社交場合的一種客套。
他與何小竹有滋有味地品著綠茶,兩個人還不時地相視一笑。
金文起感到這綠茶真是口齒留香,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口氣這個時候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甘甜。
何小竹被茶水滋潤的嘴唇顯得異常紅潤,翕張之間也傳來醉人的清新。
金文起覺得在這樣的時刻,是很應該成就一個吻的。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是陸小可發來的短信,屏幕上顯示:
金先生,請速歸,劉科長要召開科務會:盧( 陸 )女士。
金文起心中一笑,一個無足輕重的科長,召開一個無足輕重的會議,居然在這麼重要的時刻,他感到滑稽。他看到何小竹正關切地望著他:“沒事,哥們兒沒事閑的,不必理睬。”他堅定地說。
何小竹知趣地說:“您別客氣,該去料理就去料理吧,這茶咱有的是時間喝的。”
金文起聽罷,雖然有點戀戀不舍,但既然何小竹已有了去意,再堅持就顯得不夠矜持了。“也好。”他說。
回去的路上,他想,與何小姐那個吻,是一定能成就的,隻是個時間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