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
文化館的朱文打來電話,請金文起擔任文學創作班的輔導老師。
金文起起初還推辭,說:“就我的那點破玩意兒,算文學嗎?別讓內行人倒牙。”朱文說:“以史地小品成為大家的人多著哪,稍遠一點的有清末民初的鄭逸梅,當代的有北京的朱靖宇,都是眾作家傾慕的人物呢。再說,史地小品的文學趣味也是哪個文學品種也取代不了的,博雅從容,化枯骨為神奇,讓石頭說話,讓拱木抒情,有它牛的地方。”金文起還是沒有自信,說:“我文章倒是寫了不少,但還不是市作家協會的會員,還沒有給人講課的名分。”朱文又說:“你這個人毀就毀在自己不能判斷自己的生存層麵。你在咱地區,好歹也是個腕了,你看那在社會上飛來飛去、竄來竄去的星們哪個是什麼什麼協會的會員?就作家行裏來說,於光遠是中國作協會員嗎?不是;張中行是嗎?據我所知,也不是。可人家的影響和地位是一般會員所能比的嗎?不能。所以,得看實力。你的實力夠了,就人五人六地出來吧,關鍵的是自己別心怯。”
金文起就向主管副局長李一凡請示,李一凡爽快地說:“這活動得去得去,活動本身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這也是個社會交往的窗口,可以認識好多人,可以知道許多事;認識的人多,知道的事多,就是立身社會的資本。你沒看街頭那蹬三輪的,沒事還比著吹呢—— 一個說:你小子不知道吧,我昨天拉了一趟馮鞏,牛群根本沒戲才去搞照相的。另一個說:別逗了,就你那點破事還值得提?我昨天拉了鞏俐了,鞏俐你知道不?亞洲第一美女啊!你知道鞏俐哪兒最好看?你不知道吧,讓我告訴你吧,是她的小腿肚子。她的小腿肚子比她的臉好看,她一上車,把我晃了一眼,你猜怎麼著?我差一點沒暈了菜,走在平展展的馬路上腿肚子都發軟——所以,金文起,你以後別整天憋在屋裏,有機會就出去,能長不少見識,能掌握不少信息,到時候,你人也活泛了,潮流也趕上了,日子也過明白了。等你心野的那一天,甭說給你一個科長,就是給你一個局長,你還不一定幹呢。”
到了輔導班,他發現輔導老師裏並沒有名家,除他以外,就是朱文和文化館的一個文學編輯。如此說來,在他們三個人中,他金文起倒成了名作家。他對朱文說:“你真能配菜,一鍋野菜,居然讓你燒成了大餐。”朱文懂他的意思,笑笑:“文起,你可不能拿窩頭不當幹糧,我招的學員可是天南地北哪都有,你這個名作家的責任可謂重大,你得拿出點派頭來。”
“我知道自己吃幾碗幹飯,我撐不起來你所說的派頭,要是你覺得我派不上用場,你就趕緊另做打算。”聽金文起這樣說,朱文急了:“文起,咱可是多年的哥們兒了,關鍵時刻你可不能砸我的牌子,你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至於派頭,我給你包裝一下,一切到位。”朱文把他拽到文化館開的美發廳,給他吹了一個五五開的大分頭。所謂五五開,是一種包裝語言,其實就是中分。之所以搞個中分,是想包裝出一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文人形象。用朱文的話說,三十年代的文人很性感,所謂性感,就是有最像文人的文人氣質。中分吹出來了,金文起感到他身上的破T恤就與之極不相稱了,表現出幾分滑稽。他說,朱文,你的忙我還是要幫的,但你不能這樣糟踏我。朱文笑笑,這好說。便把他自己的襯衫、西服和領帶拿來,給金文起穿上。襯衫是範思哲的,西服是皮爾·卡丹的,領帶是金金利來的。之所以叫金金利來,不僅是因為它是極品,更重要的是體現現代特征,正如先鋒評論家把中國現在所處的時期稱作“後後工業時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