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老胖本名叫金文起，是這個地級區的檔案局局長。
雖然不是什麼炙手可熱的職位，但剛剛三十六歲就有這麼大的官運，也是令人刮目相看。正如他的朋友安曼所說：“這年頭，能當官的、會當官的人太多，就是位子太缺，你一不留神擠上了一個位子，真是天大造化了。”
但金文起總是得意不起來，臉色憂鬱著，讓人感到有一重撥不開的陰影。
他心有旁騖。
心有旁騖，不僅僅是指他當下的狀態，而是他的性格特征。即使沒有何小竹藏在他心裏，他也不會對自己的所得表現出十分的滿意——他總是想得到什麼，以做一個有力的證明；但一旦得到什麼，卻並不認為有多麼的重要，他感到那冥冥之中他沒有得到的才是最重要的。這並不是說他不在乎所得到的，一旦有失去的危險，他也會變得惶恐不安，因為他不知道他將來所能得到的到底是個什麼貨色，而眼前的雖然不令人十分滿意卻也是實實在在的。於是，便也會采取各種手段實施拯救行動。一旦化險為夷，他就又不以為然。不滿足感折磨著他，他化解不了他自己的憂鬱。
用患得患失形容他，顯得有些老套，也過於概念化，心有旁騖便很狀態化了，讓金文起本人能夠接受。
他本來就認可這個評價的。有一次朋友在一起聚餐，酒喝多了，因為金文起在其中年少而職高，便成了大家撒氣的對象。
“你金文起在人堆裏混得最得意，怎麼這臉也整天陰得跟霧似的，你裝的是什麼孫子？”
“他是豬鼻子插大蔥——裝象！”
“我看是睜眼瞎子穿長袍——假充聖人。”
“不，他是從大山裏走出來的，剛出山時，見誰都堆笑臉，見誰都說客氣話，現在是發達了，‘人一闊臉就變’，魯迅先生早就說下了。”
“……”
金文起被擠對著卻不急不跳，一直沉默不語，大家便麵麵相覷。“你倒是說話呀。”人們催他。
“我能說什麼？話都讓你們說了，人人都自以為是。”他說。
“大家也別再擠對他了，我看金文起不是品質問題，而是思想問題，他想法太多，心有旁騖。”在文明辦當主任的安曼說。
聽到安曼的話，金文起起初一愣，之後“撲哧”笑了：“還是搞精神文明的人心細，說話貼譜。”
總是心有旁騖的金文起眼下正坐在辦公室的老板台前發愣，電話不停地響著，他也不為之所動。
憑感覺，他知道是他的黃臉老婆齊玉文打來的。
他已經兩個禮拜沒回家了。
他的思緒很亂，眼前總是疊現著小心肝何小竹那聳動在魚盤背後的雙乳。
那一對尤物，對他來說，既是天堂，也是地獄。
愣得久了，他想幹點什麼，便隨手拿過來一本刊物，是新來的《 檔案研究 》。
翻了幾頁感到實在沒有意思，便去翻另一本。卻發現似曾相識，仔細一看，竟是同一期刊物。
他終於找到了發作的機會，便把辦公室副主任陸小可喊來：“怎麼一個不死不活的《 檔案研究 》就訂了兩份，你以為我有錢沒處花是吧？”
陸小可是個矮小的瘦女人，聽到金文起的一聲責問，瑟縮地站在那兒，像又矮了半截。但還是頑強地分辯著：“上邊有規定，檔案局和檔案館都要各訂一份，您既是局長又是館長，當然就有兩份。”
金文起不禁沉吟了一下：“那麼，就把多出的一份給主管局長邢有良。”
陸小可微微一笑：“金局長，我還是建議您不要這麼決定。”
“為什麼？”
“因為這不簡單是一本刊物，而是一種政治待遇。您給他，那黨組書記怎麼辦？其他局長怎麼辦？事情雖小，會引起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