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什麼事?”
“幫咱找個路子。咱也想掙倆錢兒。”
“你……該不是,該不是成心罵我吧?”他疑惑地盯著我,老半天沒言聲,終於忍不住嘿嘿笑起來,“你用得著求我找路子?你們家老爺子什麼路子沒有哇!……再說,你掙什麼錢!老爺子還養不活你?再吃一年閑飯,明年考上個大學,一輩子都齊啦!你還要出來掙錢?求我?別逗啦!……”
“我可是正正經經跟你說的。”
他不笑了。
“這麼跟你說吧,”我咽了咽唾沫,抬頭看了看還在那兒“鋸”琴的李薇,“老爺子有錢,不見得我也有錢,更不見得我樂意去花那份兒錢。老爺子有路子,也不見得我樂意去走那條路子。明白了?”
“什麼什麼什麼?”
我又說了一遍。
“不明白。”他擠了好幾下眼睛,想了半天,還是苦笑著搖頭,“老爺子有錢,你幹嗎不花?有路子,你幹嗎不走?我這一輩子,還就恨沒趕上你那麼一個老爺子哪。”
要跟這小子說通這件事可真他娘的費勁!
“再說明白點兒,我跟老爺子鬧翻啦。”
“嗨,再鬧翻,他也是你老爺子不是?”“蓋兒爺”滿不在乎地一擺手,“來來來,喝酒喝酒。這下兒我倒明白點兒了。是不是跟老爺子鬧翻了,又等著錢花?”
“差不離兒。”
“這好辦。”他一招手,從西服裏麵的胸兜裏摸出一遝票子來,拍在桌上,“這一百,拿著!夠不夠?要不再來一百?不管怎麼說,咱哥們兒也不能讓你到店裏當夥計呀。那可太不地道了。再說,你也不是幹活兒的材料啊!”
“你還是把錢收起來吧。”我說,“白花你的錢,我可不幹。”
“我說‘鬈毛兒’,你他娘的怎麼這麼‘軸’啊?這不就是互相幫忙嘛!你還能跟老爺子掰一輩子了?指不定哪天,我還得求著你,指望你們老爺子給咱們撐撐腰呢!”
“那你還甭指望。這麼說,你更得把這錢收回去啦。”
“蓋兒爺”挺起腰,靠到椅背上,舉起交叉的雙掌,向上畫了一個弧,把雙掌扣在後腦勺兒上,臂彎兒像兩隻三角形的翅膀,隨著音樂聲一扇一扇。
“我就缺八十塊錢。你能幫忙找點活兒,我自己掙。沒活兒,就算了。”
“你過去不這樣。”他迷迷瞪瞪地看著我,像看一個怪物。
他又點著了一支煙,一言不發地抽著。他拱起嘴,舌尖在嘴唇中間像蛇芯子似的一閃一閃,青煙一縷一縷地飄出來。他還時不時抬起眼皮瞟我一眼。這小子還真挺仗義,他一定在想著能讓我幹點兒什麼,好讓我收下他的錢。
“你的頭發可真不賴。”冷不丁兒的,他來了這麼一句。
“怎麼,要我給你那個發廊當模特兒去?”這倒也他娘的算個活兒。不過,話一出口,我心裏已經有點兒不是滋味兒了。
“哪能讓你受這委屈呀!”他笑了起來,又想了想,說,“這麼得了,一百塊錢,你先拿去,算我幫了你個忙。你呢,也不白要,也幫我一點兒忙,行不?”
“行啊。”
“什麼活兒?”
“有個地方,還非得找個人替我去一趟不可。你要是能去,那可太好啦!”
“什麼地方?”
“正好,你的頭發也該理理了,明兒就去我爺爺那個剃頭鋪理一回吧。回來跟我說說老頭兒怎麼樣了。別讓他知道是我讓你去的就成。”
“怎麼……你爺爺的剃頭鋪?”
“老頭兒沒跟我住一塊兒。落實私房,轆轤把兒胡同口上的那間小破房還他了。他回那兒開他的鋪子去了。”
“這幹嗎?爺兒倆還開了兩個店?”
“沒法兒說!”“蓋兒爺”苦笑著搖搖頭,“按說老爺子這一輩子也不容易,我把他養起來不齊了?可他非要幹呀!讓他跟我一塊兒幹吧,也不行,老得聽他的。他就會剃三毛錢一位的大禿瓢,四毛錢一位的小平頭兒,女活兒一點兒不會,還充內行。這還賺錢哪?連粥都喝不上!”
沒想到這小子跟他爺爺也鬧得這麼僵,各開各的店不說,連去照一麵的膽兒都沒有了。不過,他是得找個人去看看。他是他爺爺帶大的。
“好吧,我去。”我說,“光幹這點兒活兒可賺不來一百塊,還要幹點兒什麼?”
“你回來再說吧。”他不以為然地擺擺手。
“你爺爺不會把我也推成個‘蓋兒爺’吧?”我胡嚕胡嚕自己的腦袋,嘻嘻笑起來。
“那倒不至於,你又不是小孩兒。”“蓋兒爺”也樂了,“老頭子手藝還是挺棒的。再說,哪兒不滿意了,我的‘麗美發廊’,還給你‘保修’哪。”
“你剛才說的,那剃頭鋪子在哪兒?”
他告訴我,在轆轤把兒胡同1號。
“你順著老頭子點兒。誇誇他的手藝。用好話填他幾句。”“蓋兒爺”一邊使勁兒擠著眼睛,一邊想著還有什麼可叮囑的。看得出,他有點兒不放心,可又不太好意思吩咐得過多,“記著,千萬別把我‘賣’出去就行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