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發現這位地委副書記和他的愛人搬進了二棟樓。有一次我在一棟樓和二棟樓之間的硬土路上與這位副書記走了個對頭碰。一看他,又高大又英俊,一雙大眼睛可漂亮了。
1967年6月4日 星期日
這些天,我心裏一直隱隱地難受,樓上那個代理第一書記幾乎天天挨鬥。而且鬥爭的程度可比我媽遭罪多了,太可怕了。我有時看到他在高台上被彎腰、按頭、戴高帽,而且時間很長,我很害怕,想躲在什麼地方抹抹眼淚。有幾次我看到他從樓上走下來,又將被人帶到批鬥會現場,我想跑過去攔截住帶走他的人,可是又不敢,嚇死也不敢。奇怪的是,他晚上批鬥完事走回家時,走路的姿勢和背影始終不變,還是那樣一擰一擰地沉緩有力,而且從背後我一眼就能認出是他。我甚至相信,如果他趕赴殺頭刑場,依然步伐如常,節奏永遠不會改變,就跟他剛搬來一棟樓時留下的腳步的長度一模一樣,連他甩手轉身的動作也很特別,慢而有力,穩而沉著。反正他的一切永遠也不會改變。
1967年6月5日 星期一
《列寧在十月》觀後感:列寧看完報後說道:“多麼卑鄙,卑鄙到極點,還有比這更無恥的嗎?”
瓦西裏念一封來信,念到農民要分田分地時,列寧說快寫信告訴他們快分,越快越好。念到對地主該怎麼辦時,列寧說攆,都攆走。當問到農民要殺地主時,列寧說,這封信寫得很好。睡覺時,列寧翻出了一本書說,這不值得枕在頭下,是墊在腳上用的。
攻打冬宮勝利了,一個老大爺對沙皇政府說,這有什麼值得又驚又怕大驚小怪的,你們的公事到此結束,從今直到永遠。
1967年6月12日 星期一
《湘江評論》觀後感:1919年7月14日《湘江評論》第1期出版了!它像一聲巨雷,震動了全中國;它像一顆啟明星,帶來了黎明的曙光;那一篇篇文章,如同匕首刺進了敵人的心窩,如同炸彈在敵人頭頂上爆炸,讓敵人惶惶不可終日。
敵人歇斯底裏大發作:“邪說異端,大逆不道。”
1967年6月15日 星期四
慢慢地,我與樓上代理第一書記家的英子姐要好起來。有一天,我領著她到公園裏去看蘭藕姐跟著楊叔叔練劍。這時候,蘭藕姐正在學習丁步、立步、弓步、仆步、虛步、馬步、插步、歇步和坐盤。我們去的時候,楊叔叔正在練適合中老年人的太極劍術,蘭藕姐練的是適合年輕人的八仙劍術。我們到達之後,英子姐說她也喜歡看舞劍。於是,楊叔叔就跟我們講起了甲級劍術、玄門劍術、七星劍術、梅花劍術、龍鳳劍術,還親自給我們做表演。表演時,烏亮亮的一把真劍一經他手,一道道白光像一道道閃電,劍柄上端的紅穗子從前至後、從左至右地飄舞,不時地摔打在他的頭上、後背和膝蓋。忽的一下,白光光的劍飛上了天空,折了幾個個之後,又穩穩地落入了他的手中。
後來英子姐又帶我去她家玩。去的次數多了,我發現她家和我家一樣,也有一男一女專門為全家人買菜做飯。而且我家大姨、大姨夫是兩口子,她家的一男一女也是兩口子。大姨、大姨夫跟著我媽多年了,他們兩口子也跟著英子姐的爸媽多年了。但有一點不同,大姨和大姨夫是我媽的親姐姐、親姐夫,而他們家的老兩口,與英子姐的爸媽什麼親戚也不沾,但卻處得比親戚還親。從這點來看,英子姐的爸媽為人非常好。
但不知為什麼,我每次去她家,隻能看見她的媽媽和這一對老兩口,還有英子姐的小弟弟,卻從未見過她們的爸爸,我想是不是有人不讓她的爸爸回家住呢?
1967年6月18日 星期日
最高指示:我們是戰爭消滅論者,我們是不要戰爭的,但是隻能經過戰爭去消滅戰爭,不要槍杆子但必須拿起槍杆子。
好似一聲春雷;我國第一顆氫彈於6月17日實驗成功了,這振奮人心的喜訊啊,轟動了全中國、全世界。這對我們是一個巨大的鼓舞和鞭策,給了我們無限的力量。這是多麼值得自豪和高興的喜訊呀!讓我們一千遍一萬遍地高呼: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
目前我最主要的危險是:回避矛盾,回避鬥爭,革命造反精神相當差,立場變幻無常,對人對事兩麵三刀。那麼,當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裏的時候,你敢堅持嗎?當革命遇到重重障礙時,你的立場會不動搖嗎?你有為革命敢於自我犧牲的精神嗎?你有工農兵那無私的高尚品質嗎?沒有,一句話,革命決不能讓這樣的人渾水摸魚。他們必須長期地與工農兵相結合,按毛主席語錄252頁說的那樣去做!【金春明考證:即1939年12月毛澤東在《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一文中有關“知識分子應與群眾的革命鬥爭打成一片”的論述。】
1967年6月26日 星期一
《毛主席接見革命群眾》的電影就要開演了,哎呀,我兩次(第六、第七次)見到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當電影就要開演的時候,我怎能不興奮異常呢?……
轟隆轟隆……火車奔馳著,電影把我帶回了去往北京的火車上的情景。那時,我恨不得一下子就飛到北京,立刻去見毛主席。
“東方紅……”一聲雄壯的歌聲,多少革命小將張望著毛主席的到來;凡是見到了毛主席的同學,臉蛋高興得像個大蘋果,很多師生的手在比比劃劃,看得出是在說毛主席是那樣的高,身體是那樣的好。
“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幹革命靠的是毛澤東思想。”
“魚兒離不開水呀,瓜兒離不開秧,革命群眾離不開共產黨,毛澤東思想是不落的太陽。”
隻見電影裏無數革命師生,把全身力氣都用在這兩首歌上,我仿佛也坐在他們的周圍,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幸福了!
1967年7月6日 星期四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凡是錯誤的思想,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應該進行批判,決不能讓它們自由泛濫。
《林家鋪子》的編導者為了達到複辟資本主義的狼子野心,精心炮製了這部影片。【金春明考證:《林家鋪子》,是中國著名作家茅盾在20世紀30年代創作的短篇小說。經夏衍(時任文化部副部長)改編,於60年代拍成電影,是這一時期產生的比較優秀的作品之一。但在“左”的錯誤思想指導下,被錯誤批判,無限上綱,戴上資產階級、修正主義、大毒草之類帽子。夏衍也被作為“文藝黑線”代表人物受到批鬥關押。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已正式平反。】
1931年正是日帝侵略中國,國家麵臨著滅亡的危險,而影片不去反映中國人民怎樣英勇的反侵略,卻對一家商業主大加美化,把林老板描寫為窮人的“救世主”,失去了林老板,窮人就無法生活,因而窮人視他為“阿彌陀佛”。
毛主席說:“在階級社會中,每一個人都在一定的階級地位中生活,各種思想無不打上階級的烙印。”而影片卻與毛主席唱反調,說一個夥計為林老板做好生意東奔西跑,險些被抓去當車夫,並在林老板逃走後,想方設法為林老板服務;描繪林老板是一個一心為窮人著想,當夥計挨打時,他挺身而出……
說穿了,編導者就是妄想讓人民忘記階級鬥爭,去同情一個資本家,混淆了剝削階級和被剝削階級的深仇冤恨和不共戴天。
1967年7月16日 星期日
《兩家人》是株毒素極深的大毒草,它把一個老貧農寫成不願加入合作社,聽說成立了合作社嚇呆了,不吃不喝成天掉眼淚,認為那老牛拉車、自己過美滿生活的日子就要不見了。電影把一個不走合作化、單幹拉車的一家人寫成是:一車兩車越拉賺的錢越多;養豬養牛養雞,頓頓吃大米。而另一家進了互助組,下場卻是到處換糧吃,到處替人家挑水。而且作者還寫這個“老貧農”逼著老大娘賣地,為此,這個老大娘跳了井。她這一跳,才使他覺悟過來。最後,影片把他描繪得那麼好,這不是令人深思的嗎?
劉少奇說:“剝削有理,剝削得越多功勞越大。”《兩家人》為劉少奇的剝削有功大開綠燈,為地主封建階級大唱讚歌,為走資本主義道路鳴鑼開道,我們必須把它批倒批臭!
1967年7月18日 星期二
蘭藕姐近來一直在四平市公園跟著楊叔叔練劍術。楊叔叔是山東煙台人,聽說那裏農民的武功特高超。楊叔叔打過仗,受過傷,據說多虧有武功,才得以至今快步如飛。
在解放戰爭中,楊叔叔已是副團職幹部。在一次殲滅戰中,敵機向團部投下炸彈,當場炸死了團長和團政委。當時,他背朝天趴在地上,上身穿的棉襖被炸開了花,背部擦破了一點皮。全國解放後,他時不時就感到肺部不舒服。到了1954年便開始咳血,最初被診斷為胸膜炎。再到後來,病情發展特別怪:一到晚上,胸部脹痛不舒服,一到後半夜更是疼痛難忍。早晨起床後將血咳出後就跟一個好人似的,又想蹦,又想跳,渾身很輕鬆。
1956年,病情加重,咳血不止,不得已才實施了大手術。切開胸部一看,下肺葉積存著一塊很小很小的彈片。原來,在那場戰役中,彈片擦背穿入了體內。當時他毫無察覺,隻當是棉襖被炸開了花兒,背部擦破了一點皮。
這塊小金屬片在楊叔叔的肺部安下家來,它漸漸地磨破了肺部血管,晚上靜靜地躺著,血積淤著流不出去就痛。清晨,血塊從口中噴出來就好了。
自這次大手術後,楊叔叔在家休養了兩年。如果沒有這次手術,他很可能要去擔負更重要的工作。因為楊叔叔是戰爭的幸存者,所以全家人都非常敬佩他。
1967年7月23日 星期日
今天看到一份材料,材料上講:在學習上不要搞什麼五分,也不要搞什麼二分,搞個四分就行了。搞五分累死人,要學習那麼多東西,學多了害死人。譬如說漢高祖的《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四海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首詩寫得很好,寫詩的這個漢高祖就沒讀什麼書,但能寫出這樣好的詩來。我們的幹部子弟很令人擔心,他們沒有生活經驗,可是架子卻很大,有很大的優越感,要教育他們不能靠父母,不能靠先烈,而要完全靠自己。
幹部子弟應該更加嚴格要求自己,不論做什麼工作,對社會都有義不容辭的責任,他們的思想水平應當很高,對黨和國家的貢獻應當比普通子弟更大,要為無產階級的政治服務。
幹部子弟表現如何,不是個人問題,而是關係到重大的政治問題。因為他們的行動在一般人眼中有政治作用。他們更應該努力學習,不讀書的人頭腦中隻有盲目性,沒有自覺性。
【金春明考證:這份材料似為1964年6月毛澤東同王海容談話的手抄本,當時流傳頗廣。】
補記16——女性世界的驕傲
——王海容訪問記
1.少有的速度和力量
2004年12月29日4時許,我和朋友曉青來到北京市廣渠門外大街的一個高檔住宅小區。轎車剛剛駛至大院的門口,值勤警衛便朝我們亮出了“停止行進”的手勢。就在我們下車出示證件並做登記之時,瞥見大院圍欄上安有一個電子顯示牌,上麵顯示出一溜紅字:“部長住宅區”。
環視四周,便知這個院落很不尋常,矗立於院內的八九幢高樓排列有序,道路平整寬闊,樓外裝修莊重典雅,據說隻有司局級以上的幹部才有資格在這裏居住。
與王海容掛通了電話,在單元門前摁下房門號碼,很快,暗鎖便自動開啟了。
乘電梯上至5樓,王海容大姐已經站在樓梯口等候我們。
曉青與王大姐熟悉,她向大姐介紹了我的情況,又聊了一會兒統戰方麵的事宜,稍事寒暄,王大姐起身去沏茶,但見她中等個頭,身穿一套深藍色的滌卡製服,腳上著一雙黑顏色的布質平底鞋;再看她的容貌,一張蘋果式的圓圓的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一頭齊耳的短發,除去添了些白發,與七十年代在電視裏看到的王海容差別不大。讓人印象最深的還是她走路的姿勢—抬腿、掉頭、甩身,幹練麻利,步履鑿實快捷,舉手投足,均顯示出女性少有的速度和力量。
文革結束以後,王海容被派至國務院參事室任副主任兼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她在這個崗位上一幹就是20年,期間還兼任著全國政協委員。
話說參事室的每一位參事,幾乎個個都是國寶級的人物。參事們上班、用車、工作資料、財務工資、生活補助,看病醫療,各項事務一應俱細,必須一一落到實處。這不,就在我們到來之前,聽說有一位姓齊的參事病了,王海容剛剛還去家裏問寒問暖,幫助解決生活上的實際困難。
2.我可不是什麼高幹子女
三人喝著茶,說著話,我談到了自己的青年時代。我告訴海容大姐,在我念初中的時候,曾親筆抄寫過“毛主席與王海容的談話”。記得王海容跟毛主席說,班上有個男同學,他上課不注意聽講,老是低頭偷看書桌堂裏的《紅樓夢》,而她自始至終都認認真真地聽講。但毛主席聽後卻說那個看《紅樓夢》的男生將來會比她有出息,並說高幹子女本來非常缺乏人生經曆和社會經驗,卻驕傲得很,有很強的優越感,看不起工農幹部和工農子弟。
王大姐突然截住我的話說:“噯噯噯,打住打住,我跟你說啊,我可不是什麼高幹子女,我也從來不把自己看成是高幹子女。我爺爺叫王季範,做學問出身,是無黨派民主人士;我父親叫王德恒,去世得早,母親8年前也故去了,因此我並非屬於什麼高幹子女。即使是現在,凡是有高幹子女和元帥之女參加的會議,上邊通知叫我去,我才去,叫我跟大家合影,我就合,平日裏不怎麼跟高幹子女打交道。”
聽罷,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那我就搞不懂了,您怎麼不是高幹子女呢?1964年毛主席跟你談話時,不是專門講幹部子弟的問題嗎?”
於是王大姐便從她爺爺那輩說起,說著說著便說到了毛主席的母親和他爺爺的母親。可是聽了她的介紹,好幾輩人之間,橫豎左右,誰跟誰到底是怎麼個關係,一時間倒越聽越糊塗了。
見我沒有反應過來,王大姐邊笑邊起身取來一支碳素筆和一張大白紙,索性在上麵寫道:“我爺爺叫王季範,我爺爺的母親和毛主席的母親是親姐倆兒,也就是說,王季範是毛主席的表兄。”但見兩排黑體字剛勁有力,瀟灑大方,清晰易辨。
看得出來,說起爺爺王季範,王海容的內心充滿了感情,有王季範這樣的祖父,值得王海容一生為之驕傲和自豪,同時也讓同齡人羨慕不已,並可望而不可及。
據毛澤東的衛士長李銀橋及夫人韓桂馨著書回憶說,毛澤東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在毛澤東人生的每一個階段,任何人,不論地位高低,學問深淺,隻要對毛澤東有過幫助,即使時光過去了很多年,毛澤東始終會將這個人牢牢地記在心上,表兄王季範就是其中的一個。
毛澤東曾對李銀橋說,小時候,自己生在一個農民的家庭,在他人生的啟蒙階段和後來的成長道路上,表兄王季範曾給過他非同尋常的幫助。對於從“發小”時就建立起來的兄弟情誼,毛澤東一直念念不忘,解放後經常從自己的稿費和工資裏抽出些錢來資助王季範一家。又因為王海容的父親英年早逝,毛澤東每每邀請季範兄到家裏作客,王季範總是帶上孫女王海容,使青少年時期的王海容有多次機會進出中南海。
1959年,毛澤東的長女李敏和北京航空學院的高材生孔令華舉辦了婚禮。對於女兒的出嫁,毛澤東格外重視,親自在中南海的家裏為小兩口主持婚禮,同時邀請了不少的嘉賓出席。嘉賓中有孔令華的父親孔從周一家,有多位中央領導同誌及身邊的工作人員。那天在熱熱鬧鬧的儀式舉辦的過程中,王季範夫婦和他們的孫女王海容也在出席婚禮的嘉賓之列。
正聊著,外門突然開了。須臾,有一位中年婦女走了進來,王海容看了看表:“喲,下班的時間到了,不必介意,這是我的侄媳婦,我這裏住著一大家子人,每逢休息日,全家人到我這裏來集中。趕上休長假,8口人便一起前往郊區度假。”
我起身向大姐的侄媳婦點頭致意,之後坐下來不解道:“怎麼會有8口人呢?”
“母親去世以後,我一直跟著弟弟、弟媳一起生活,”海容大姐說,“弟弟,弟媳;侄子,侄媳;侄女,侄女婿,還有侄女的小男孩,才出生10個月。你算算,是不是8口?”
“哦哦,明白了,原來您的家是三世同堂的大家庭啊!”
3.在任期間經曆了兩件大事
“大姐,不管您是不是高幹子女,但無論如何您的身份不同尋常。有人作過統計,自外交部建部以來,在卸任和現任的幾十位副部長中,您是惟一的一位女性副部長,也是最年輕的副部長。七八十年代,您和唐聞生經常在電視裏露麵,在國內政壇叱吒風雲,縱橫捭闔,為國家的繁榮昌盛作出了自己的貢獻。我聽說您的工作作風穩健紮實,雷厲風行。”
王海容說:“喬冠華擔任外交部部長的時候,我任副部長。當時外事工作的主要活動場所有四個地方—人民大會堂、釣魚台、西花廳和北京機場。在任期間,我們經曆了兩件最有意義的大事,一是中美關係開閘,一是建立了中日友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