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交叉在我的腦子裏。我失眠了。我從來是放下筆就睡著的人。但是在攀鋼,我寫完第一篇報告文學後,幾近通宵失眠。怎麼辦?我覺得第.二夜恐怕還會這麼失眠。大概我從來沒有失眠的經驗,所以想不到其實可以去弄兩片安眠藥來的。我下山買了瓶葡萄酒。第二夜躺下前,一口氣喝下三分之一瓶酒。於是閉上眼睛,等待醉酒。然而腦子清醒得像電腦顯示屏似的,幾乎能把我的文章從頭到尾顯示出來。於是我坐起喝下第二份三分之一的酒。
依然全無醉意。幹脆再喝盡最後那三分之一瓶的酒,終於也未能領略醉酒之樂趣。
這是一種高壓下的失眠。我此行本來隻是要采寫一篇報告文學。但是,文章寫完後不是輕鬆,而是被一種難以名狀的壓迫感所困擾。攀鋼太豐富了。攀鋼是一個社會,是一部曆史,是人的資源的礦藏,是人的力量的群山。我實在寫不出攀鋼。於是我采寫了第二篇報告文學,又采寫了第三篇報告文學。五十四天過去了,我不能不告別攀鋼,帶著深深的遺憾。
八年過去了。這次在《冶金報》舉辦的1989年的征文中,驚喜地讀到了一篇寫攀枝花鋼鐵公司的報告文學《人與鋼》。文章主角是趙忠玉。1982年,攀鋼原經理黎明調往冶金部後,趙忠玉任經理。我讀《人與鋼》,如同又聽到趙忠玉那帶常州口音的南腔北調,又看到他在大會講話時,全場職工的脖子好像同時按了一下鍵扭似的,都被拔出一截。繼而便是相聲節目也難取得的強烈的“劇場效果”。我讀《人與鋼》,從1989年的趙忠玉,看到了1981年的趙忠玉,又跟著趙忠玉從1981年走到1989年。攀鋼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職工家庭代買了彩電、冰箱,配置了寫字桌、書櫃、熱水器、煤氣灶等。單身宿舍實現了旅館化服務。這真是太好了!我記得我1981年去攀鋼時,攀鋼沒有像樣的招待所。我住進一間有四張雙。
層床的屋子。公司為了給我創造與人談話的條件,當場搬走了三張雙層床,搬進幾隻藤椅。我記得這間屋子的收費,好像是一元錢一天。
哪有彩電、熱水器?如今趙忠玉要求生活公司讓職工們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西瓜。我記得我那時,想買點吃的以備晚間餓時好抵擋一陣。但是在小商店的糕點櫃台上看來看去,印象最深的是蒼蠅。終於什麼也不買,隻買些香蕉晚上充饑。好在亞熱帶香蕉多。
趙忠玉對我說過:“攀鋼將來還指望這些大侄子呢!”1985年以來,攀鋼高考升學率達百分之二十。1987年,攀鋼花錢送出去的委托培養學生就有四百九十八人。攀鋼技校的設備和教學質量,在全國冶金係統堪稱一流。1986年、1987年,不少大學生要求到攀鋼來工作。攀鋼開始了人才進大於出的局麵。《人與鋼》寫到攀鋼為招聘來的教師們安排了新房,一位落魄多年的教師拉著趙忠玉的手嗚咽:“我隻有一個請求,死了埋在攀枝花!”讀到這裏,我竟與這位教師一起淚水嘩嘩的……1981年我去攀鋼,首先激起我創作激情的,是很有大將風度的“好一個黎明”!第二篇報告文學,專寫趙忠玉。題目叫:《得人心者》。今天我讀別人寫攀鋼、寫趙忠玉的文章,仍禁不住歎日:得人心者,得天下也。啊,又見攀鋼,又見攀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