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二
盡管洪燕決定回到父母身邊，並且主動向父母承認自己一時衝動。但是，她知道，她的那句話的分量太重，像永遠也搬不掉的一座大山，這座大山從此將橫亙在她和父母之間。這樣一想，她十分悔恨自己過於魯莽，過於草率。但是，年輕的洪燕又覺得，自己必須去麵對一切矛盾，就像她決定自己讓畫家畫裸體畫那樣，義無返顧。
洪燕回到家時，正是中午吃中飯時。見到女兒，父親喜出望外，母親拉住女兒的手，洪燕卻覺得他們的虛假和做作。
母親說：“燕兒，你去哪兒了，你爸急得血壓都高起來了。”
父親說：“女兒回來就好，給飯店打個電話，送幾個菜過來，今兒是好日子，全家慶祝慶祝！”
生長在改革開放年代的年輕姑娘，雖然沒有考上大學，但是這些年來，在父親這個基層幹部家庭的熏陶下，比大塘溝的農民懂得更多的知識和理論，然而現在，她卻不能用她學過的知識和理論來解開自己思想上的疙瘩！處在這些問題當中，不論是多麼快活的人，都會感到惆悵和鬱悶的。
洪燕坐在寬大而豪華的客廳裏，兩眼怔怔地望著客廳頂上的流線形的吊燈，心裏越發忐忑不安起來。母親的關愛，父親的笑臉，讓洪燕感到虛偽和尷尬的成份。她不隻一次後悔自己的幼稚和衝動，以後她和父母之間還能像過去那樣無憂無慮，毫無顧忌地生活嗎？她已經明顯感覺到她和父母之間已經有了陰影，有了無法填平的溝壑。
客廳裏出現了從沒有過的寂寞，在家庭，在父母和女兒之間，那是可以隨心所欲的空間。然而此時此刻，三個人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
終於，還是父親打破了室內的平靜：“燕兒，爸爸向你檢討，爸爸不該對女兒用那樣的態度，更不該打你，你已經是大姑娘了，爸爸知道女兒是懂事的孩子。不過……”
父親沒有說下去，洪燕剛想抬起頭，又低下去了。
“不過。”父親說，“爸爸要告訴你的是，你那天說的氣話是不存在的。”
洪燕覺得全身抽搐了一下，她知道，父親指的是她說她不是父母親生女兒。
“燕兒。”母親說話了，“你聽誰嚼吞頭根子的，誰敢說女兒不是我生的？那年懷了你時，我就是想吃酸東西，你爸說酸兒辣女，一定是個男孩，嘿！還真怪了！”
洪燕暗暗覺得好笑，她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天晚上父母的私房話讓她偷聽到了。現在演這樣的戲已經沒有任何說服力了。但是洪燕也隻好順著父母給的梯子往下爬，和父母繼續把這場戲演下去。
洪燕終於抬起頭，她想換出一副笑臉，可不知什麼原因，臉上的三角肌好像不聽使喚似的，盡管她本意是希望自己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坦然而真誠，可心裏總是慌慌的。
“爸，媽。”洪燕說話了，聲音有些沙啞，“請你們原諒女兒的幼稚和衝動，請你們相信，我一定會孝順你們的，無論將來……”
父親擺擺手，沒讓洪燕說下去。
正在這時，飯店派人送菜來了，母親立即迎了上去，父親也趁機說：“來，吃飯。”
家裏的氣氛始終沒有過去那麼親切和和藹，雖然沒有《鴻門宴》那麼劍拔弩張，但洪燕隻是低頭吃飯，父親默默地喝酒，母親時不時地給女兒挾菜，但正是這些與往常不同的表現，讓各自己都寡言少語。
不知道洪燕是為了緩和她和父母之間的緊張氣氛，還是什麼原因，盡管趙興華打了幾次電話，催她趕快趕回大塘溝，但洪燕還是決定留在家裏住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