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解放軍戰士察覺她的企圖,衝上去阻攔她時,她已縱身躍起,跳進了洪流湍急的資江……
陶秉坤所經曆的第三個朝代的第一個年份開始之後,有種種吉兆表明,想望多年的美好事物正向他徐徐走近。初春時節埋薯種時,他發現薯窖裏的紅薯個個光鮮滋潤,完好如初,連個爛疤都沒有,要在過去,哪年不爛掉半窖?莊坪吳兆武家的大母牛發了情,竄到石蛙溪來,豎起尾巴哞哞亂叫,眾多公牛為之角鬥不休,最後卻被他家的黃牯獨占了花魁。立夏時他讓玉山剃腦殼,玉山發現他那些白發的下半截都是黑的,玉山驚喜地叫道:“爹,你返老還童了呢!”村人都言他家氣旺運好,屋簷下飄出的煙都比別人家香些。至於莊稼蔬菜,就更不用說了,隻要長在他家土地上,就蓬蓬勃勃生機盎然,作田人見了無不嘖嘖咂嘴羨慕不已。到了秋後,陶秉坤憑眼力就已知道他遇上了有生以來第一個大豐收年。他摘下沉甸甸的稻穗,細心清點,點出那是一個從未有過的數目後,滿心歡喜地拈一粒壯穀擱在齒尖,嗑開穀殼,咀嚼那新米,品嚐著那清甜的喜悅。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大兒子陶玉田得病住院和三兒子陶玉林勞改兩件事,但這兩件事也很快被小孫子陶祿生的出息抵消了。安華縣進行了民主建政,取消了保、甲,設立了區、鄉(鎮)後,陶祿生被任命為二區區長。這可是比縣長隻小一級的官,比過去吳清齋的鄉董還要大呢!起初陶秉坤對此感到不可思議,在他眼裏陶祿生還隻是個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毛腳後生,怎能擔此重任?當孫子龍飛鳳舞的來信證實此事並非誤傳時,作為祖父的自豪感迸湧而出。
陶秉坤由衷地感到天翻過來了,世道變好了,這個世道將不再有恃強淩弱,而是憑本事吃飯。他希望世道就像腳下的土地一樣樸實可信:隻要你肯下力出汗,就會得到相應的回報。你勤勞地耕耘它,它忠實地養活你;你活著,與它相依為命,死了,又回到它的懷抱,與它融合為一體。六十有六的陶秉坤感到自己年輕了十歲,滿臉的皺褶舒展開來,腰杆挺得筆直,殘缺不全的牙齒能將堅硬的炒蠶豆咬得格崩響,枯瘦的雙手舞起鋤頭來毫不費力,甚至於在夜深人靜之時,他那老而未衰的身體竟然有了想女人的衝動……幾十年以來他一直保持著有事沒事都去地裏田間走動的癖好,工餘飯後,隻要手頭沒有事做,他就披著那件補巴疊補巴的青色對襟夾衣,慢慢騰騰地踅到田埂上去。有時,他凝視著一蔸禾苗,一蹲就是一袋煙久。
即使田裏已經收割,隻剩下一片稻茬,他也會戀戀不舍地欣賞金色稻茬上反射出的陽光,聞著四處彌漫的稻草和泥巴的清香,久久回味不已。土地它就是這麼美妙,除了用實實在在的穀物養活你外,還讓你的心享受這種說不出的熨貼和愜意。隻是,他不讓自己走動到陶秉貴的田裏去,因為,他感到非常痛心:陶秉貴家的稻田除租出去的十幾畝外,餘下的幾乎全部拋了荒,包括丁字丘和曬簟丘在內。幹涸荒蕪的稻田裏長滿了太陽草、狗尾巴草和葛藤,伢崽們經常在那裏麵放牛嬉戲。一丘好田碰不到一個好農人,就像一個好農人沒有一丘好田一樣,同樣是一種不幸。陶秉貴家的敗落不是他的痛心和惋惜所能挽回的。與此同時,這無可挽回的敗落又毫無疑問地昭示著另一個家的勃興,所以他在痛心之餘,又不能不替自己和那些荒蕪的田塊感到慶幸——他預感到,它們回到真正主人手裏的日子不會很久了。
這個日子來得比陶秉坤預感的還要快。收罷稻穀,摘完玉米,準備要挖紅薯時,玉財堂客菊花來請堂叔去陶家院子喝酒。非節無喜,平白無故喝什麼酒?菊花說:“我家爹有事要請坤叔幫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