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勞改生涯 (3)(1 / 3)

一聽是陶秉貴的差使,他就洞悉了此事的底蘊,抑製著興奮的心跳,提了兩斤紅糖去了陶家院子。他很久沒來這裏了,進院門一看,那幢正屋傾斜得更加厲害了,似乎隻要有人推一把,它即刻會轟然坍塌。屋頂上的瓦溜掉了許多,露出許多椽條,猶如一個人被揭去了胸脯上的肉,裸出了曆曆可數的排骨。禾場坑坑窪窪,積著一氹氹臭水,聚滿綠頭蒼蠅。階基的台階也垮了,甚至有一根屋柱的磉墩石也缺失了,屋柱懸空著。他沒料到被鴉片和骨牌迷癮一世的陶秉貴父子會懶惰到如此程度,看樣子,即使這屋明天倒下砸在他們腦殼上,他們也不會去管的。陶秉坤走進堂屋時,陶秉貴父子倆已經圍著幾樣葷菜吃喝開了,兩張黃黑的臉被酒衝出一些紅暈。陶秉貴請陶秉坤入座,給他斟一杯酒:“秉坤,你心裏猜到八九分了吧?”

陶秉坤搖頭道:“我又不是你肚裏的蟲。”

陶秉貴敬了他一盅酒,忽然掩麵而泣。

陶秉坤不安起來:“秉貴,你怎麼了?”

陶秉貴胡亂拿袖子擦眼睛:“我,我對不起我爹,我把這點家當都敗光了,我作孽呢!”

陶秉坤不知說什麼好,怔怔地道:“我能幫你什麼忙呢?”

陶秉貴平靜下來,深歎一口氣:“如今這石蛙溪也隻有你能幫我的忙,我也曉得,你一直望著幫這個忙。”

陶秉坤搖頭:“我……不知你這話什麼意思。”

陶秉貴一擺手:“我們打開窗戶說亮話吧。我欠了一屁股債,沒法還,再不還人家要拆我的屋了。我那些田,荒著也不長錢;還有那些租佃出去的,如今也減了租,收不回幾粒穀。我幹脆連根帶泥全部賣給你。”

陶秉坤腦殼裏嗡嗡作響,不說話。

陶秉貴說:“秉坤,你不是做夢都想著買田置地發家致富麼?我走這一步,也是沒辦法的事。總算你是我堂兄,一筆寫不出兩個陶字,敗給你心裏好過一點。”

陶秉坤等腦子裏靜下來才說:“你要賣,也得留下幾畝,以後還要過日子,玉財還有後人,你們不能隻顧自己。”

陶秉貴說:“後人自有後人福,我們隻能顧眼前,你不全要,剩下的我也要賣給別人。”

陶秉坤思忖片刻,點頭道:“好,如果我有這麼多錢,全買了。不知你們開多大的價?”

陶秉貴說:“隨行就市吧,大家都曉得,如今的田賤得很。秉坤,你回去拿錢,我去找中人立字據吧!”

陶秉坤就匆匆回家拿錢,他腦子暈暈乎乎,有騰雲駕霧之感,還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將藏在壇子裏、櫃子裏和地板下竹筒裏的錢全取了出來。回到陶家院子,中人已到,字據也已立好。雙方對中人開出的田價沒有任何異議,都爽快地簽了字,摁了手印,接著就互相敬酒,對交易成功以示慶賀。

陶秉坤揣著田契字據走向泥香撲鼻的田疇。他興奮得兩眼發熱,頭重腳輕,好似踩在棉花包上。淡藍的暮靄在收獲後的稻田上彌散著,禾雞在田墈下咕咕啼叫。忽然,他瞥見遠處黑黢黢的七星岩,七顆星星逐一閃出銀光來!他揉了揉眼睛,是真的,他並沒看花眼,七顆星星亮得跟四十五年前他搬進新屋那天晚上一模一樣,煜煜生輝,光彩奪目!它們是為他亮的呢。陶秉坤在田埂上狂奔起來,嘴裏噢噢叫喚……陶秉坤不曉得此時此刻陶秉貴父子的快活並不亞於他,他們圍著那堆他付給的錢邊喝酒邊傻笑不已。因為對他們來說那些田產已是毫無用處的東西,何況風聞共產黨馬上要實行土改政策,要沒收地主的田地分給沒有田產的窮人。陶秉坤之舉正中他們下懷,他們可以用這筆陶秉坤多年積攢起來的血汗錢好好地吃喝玩樂一陣子了!對要分地主田產的傳聞陶秉坤並非一無所知,但自古以來都是祖傳家產和攢錢置地,從沒有分人財產的事,所以他並不放在心上。他在長滿野草的丁字丘裏打了一個滾,胸中蹦著一個念頭:在人均隻有四分水田的石蛙溪,他是首屈一指的富戶了!

蔡如廉穿過暮色蕩漾的院子,瞟一眼樓上於亞男的辦公室,見窗口有燈光,便沉著地拾階而上,弓起指頭輕輕敲響了門。於亞男在裏頭說:“請進。”他便輕輕推門進去。

於亞男身著時髦的灰色列寧裝,正在燈下看文件,鏡片在燈光裏一閃:“噢,是蔡縣長,找我有事?”

蔡如廉顯得矜持:“於書記,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和您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