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勞改生涯 (1)(2 / 3)

到了學習班一看,陶玉林才覺有點不妙,學習班集中的都是他這一類人,而且不能自由活動,四周有持槍的衛兵把守。學習了半個月的有關文件之後,有關部門宣布根據有關指示送他們去洞庭湖畔勞動改造。幾位前國民黨軍官跳起來抗議,但陶玉林情緒穩定,他基本上已是個散淡之人,把世事看得很開,覺得隨遇而安才是應該采取的態度。不過在被押解上船,侄子來碼頭上最後一次看他時,他還是不輕不重地問了一句:“祿生,這就是你所說的我的個人前途麼?”

陶祿生正色道:“三叔,如今是特殊時期,對你們這一群特殊之人采取一些特殊的措施,是完全必要的。你的個人前途,是在你洗心革麵,改造成了新人之後。”

陶玉林便十分理解地點了點頭,俯首貼耳地上了船。船過小淹時,朦朧地憶起在遙遠的過去與王桂芝在稻草堆裏打滾的情景,他悠然自得地用口哨吹著一支叫十八摸的家鄉小調。

在洞庭湖中那塊蘆葦洲上的勞改農場裏,陶玉林度過了他一生中最平淡的三年。管教幹部很欣賞陶玉林的爽朗性格,給了個相對自由的事做,放鴨子。陶玉林趕著鴨群在湖裏漂來漂去,猶如閑雲野鶴,從來沒人管他,因為八百裏洞庭浩渺無邊,他不可能逃出去,朝鮮戰場就離得更遠更遠了。當了三年鴨司令後,他獲得了提前釋放,於是去漢口接太太。錢太太起初不願跟他回安華鄉下,但敵不過他的死纏活磨,終於猶猶豫豫地隨他踏上了歸途。

他們乘船抵達小淹,上岸後,陶玉林雇了頂轎子抬太太,又叫了腳夫挑起一對箱子,沿著二十六年前出走的路線逆向而行。過了雙幅崖,陶玉林讓太太下轎步行,給轎夫付了優厚的酬勞。經過勞改的陶玉林深知讓前國軍少校營長的太太坐轎出現在村人麵前,會有極不好的政治影響。但即便如此,錢太太的出現還是在村裏引起了轟動。

這天剛剛下過一場雨,石板路衝洗得很幹淨,錢太太年輕的臉紅紅的,好奇地東張西望,高跟鞋在石板上橐橐橐響得有味道。比她更好奇的是陸續跟過來的石蛙溪人,他們議論她漂亮的臉蛋,又細又高的鞋跟,波浪般翻卷的披肩黑發,更不會放過那一襲開衩很高的旗袍和衩縫裏時隱時現的雪白的大腿。錢太太對這些鄉鄰們友好地微笑,帶點討好的意味。人們簇擁在他們身後,指指點點,津津樂道。走進自家禾場時錢太太遇到了難題,禾場是用黃泥築的,已被雨水泡軟,不知深淺的錢太太一腳踩下去,再拔出腿時,高跟鞋就留在泥裏了,一隻穿白襪子的小腳尷尬地懸在空中。錢太太急忙將腳重新套進鞋裏去,再拔另一隻腳,於是另一隻腳又重演了這滑稽的一幕。四周立即掀起了一陣哄笑。錢太太又羞又惱,搖搖欲墜,危急之中,陶玉林大步走到她麵前,身子往下一蹲,錢太太就趴在了丈夫背上。圍觀者們都噢地一聲發出了驚歎。陶玉林背起太太,又從泥裏拔出高跟鞋來一隻手提著,晃晃悠悠地走過禾場,跨上階基,才將太太放下來。陶玉林的舉動使村人們興奮不已,特別是他替堂客提鞋的行為,給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成為了石蛙溪人生活中的經典故事,在後來的歲月裏常議常新。

陶玉林放下太太後發現父親正蹲在門檻上,一動不動地凝望著他,皺紋深刻的臉顯得很平靜。父親的身軀看上去跟這幢已顯老態的房屋一個顏色,仿佛他就是從門檻裏長出來的。一隻蝙蝠在陶秉坤頭頂的黃昏裏一掠而過,大概在捕食蚊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