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周布爾回來了,卻不見陳秀英。
陶玉林衝他吼:“你把陳隊長弄到哪兒去了?”
周布爾頂頂鼻梁上的眼鏡說:“以後我是隊長,你們都要聽我指揮,至於陳秀英嘛,上級正在審查她。”
陶玉林問:“為什麼?”
周布爾臉一板,就說了好幾個為什麼出來,說她是黨內的什麼什麼派,還說她是國民黨反動派安插在革命隊伍中的特務,是一條可怕的美女蛇,青龍鎮戰鬥之所以失敗,是她通風報信的結果。
陶玉林暴跳如雷:“胡說八道!”
周布爾愀然作色:“難道上級也會胡說八道?”
陶玉林一根指頭戳向周布爾的臉:“上級還不是聽你胡說八道誣陷好人!你狗日的沒安好心!你弄她不到手你就害她!”
周布爾講理論滔滔不絕,但對罵起來根本不是陶玉林的對手,隻好不停地頂眼鏡,臉紅一陣白一陣。陶玉林發泄一陣後覺得光罵也無濟於事,氣呶呶地回到寮棚裏想對策。這時周布爾的警衛員閃進來,把一個紙團塞進他的掌心。他展開一看,是陳秀英匆忙中寫下的一行字:“你要把隊伍帶好!”
陶玉林急忙詢問陳秀英的下落,警衛員低頭不語。陶玉林瘋狂地搖動他的雙肩,他才吐出一句話:你到雷公崗去找她吧。陶玉林頓時頭皮一麻,他曉得,雷公崗是上級專門關押、處決變節分子與敵人探子的地方,陳秀英凶多吉少!
他嗷地一聲叫,拔腿向雷公崗跑去。
雷公崗在三十裏外,陶玉林到達那裏時黃昏已至,幾座寮棚裏空空如也。他一處一處地仔細查看,最後在一座寮棚的角落裏找到了陳秀英的那條小藍花被。陶玉林在周圍樹林裏尋找。沿著一條被茅草掩蓋著的小徑,來到一株鬆樹前。鬆樹粗大,兩人牽手也抱不過來,樹下的草被踩倒了一大片。樹下的綠草上有殷紅的血跡!那血的甜腥使陶玉林認定,它是陳秀英流的。接著,他在鬆樹翻裂的樹皮裏找到一個小小的彈孔。樹後是一道陡坡,陡坡上的草叢裏有一條明顯的人體滾落的痕跡。陶玉林連滾帶爬地循著那條痕跡來到坡底,又見到一灘血,還是不見人。坡下有塊不足五尺寬的平地,平地下邊,卻是黑不見底的深淵。陶玉林用指頭沾了點血放在鼻尖下,似乎聞到了陳秀英的氣息。旁邊樹枝上飄動著一塊紅色的東西,他取下一看,正是陳秀英衣服的碎片。他大喊一聲:“秀英——!你在哪裏!”回答他的是一聲突兀駭人的老蟲(老虎)的吼叫。回頭一看,一頭半人高的老蟲在十幾步遠的地方虎視耽耽地望著他……他頭皮發麻,倏地掏出手槍,瞄準老蟲連續射擊!老蟲中彈,怒吼一聲,呼地躍起,墜入了深淵……
陶玉林回到遊擊隊營地已是深夜,山風蕭蕭,夜鳥啼號。周布爾還未睡,在馬燈前寫著什麼。陶玉林提著磨得鋒快的大刀走過去,周布爾一回頭,陶玉林二話不說就是一刀,一道白光劃向周布爾的頸子。周布爾的頭顱立即滾落在地,那副眼鏡還奇跡般地架在臉上。陶玉林滿臉殺氣,眼眨也不眨,踢了屍身一腳,拿起桌上的日記本來看。剛剛死去的周布爾在上麵寫道:“秀英啊,作為一個天姿國色的女人,我不得不拜在你的腳下,而作為革命的敵人,我又不得不把你送上死刑台!”
陶玉林把那日記撕碎扔在血泊裏。他走出血腥彌漫的寮棚,把隊員召集起來。他舉著火把,大聲道:“弟兄們,他們把陳隊長殺了,我把周布爾殺了,一命抵一命!這麼好的女人都殺,這叫什麼雞巴革命?!老子不幹了!我們成天東躲西藏,圖個什麼?你說是革命,別人說是土匪勾當!自古以來,都講忠君報國,青史留名,而我們呢,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遺臭萬年呢!”
向來不把倫理道德當回事的陶玉林居然駕輕就熟地使用了傳統的忠義觀,以他悲憤的詭辯煽動了幾乎所有遊擊隊員的心。他當即帶著三十餘名遊擊隊員反水,趁著夜色潛下山去,投奔蔣委員長麾下,走上一條截然相反的人生道路。
陶玉林沒有投清鄉隊,他看不上。他進了國民黨正規軍,穿軍服,領軍餉,而且還弄了個排長當。
處決陳秀英是由水上飆來執行的。水上飆與中共湖南省委接上關係後,奉命來到湘中特委,專門負責鋤奸反特的工作。陳秀英的案子初發時,憑著對陳秀英的了解,他提出了質疑。但特委書記說:“水上飆同誌,目前鬥爭如此殘酷複雜,來不得半點的感情用事!以陳秀英的出身和經曆,已完全具備當奸細的條件!”水上飆便提出回避此案,特委書記同意了,把案子交給另外一名同誌查辦。幾天之後,他看到案卷裏的材料時,感到十分震驚。特委把處決陳秀英的任務交給他,他知道這任務還包含有考驗他的成分,隻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