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沉重的銅鑼 (1)(1 / 3)

這天太陽還未將草上的霜曬化,陶秉坤就已提著銅鑼沿石蛙溪走了一遍。銅鑼原是召集村裏人議事用的,二叔公死後,就傳到了陶立德手上,是權力與威望的一個象征。陶秉坤覺得它很沉很沉。嘡嘡的鑼聲在峽穀裏引起了陣陣深沉的回應,敲兩下,他就扯開喉嚨喊幾聲,他發覺自己的聲音竟與往日不同,變得同鑼聲一樣雄渾宏亮,震得滿山滿穀的樹葉都在簌簌顫抖。

應了銅鑼的召喚,三百餘口人從散落於石蛙溪兩側山坡上的茅舍裏走出來,彙集到陶家灣公屋前的荒草坪裏。公屋原是塾館,龍先生死後無人執教,就廢棄不用,變得破爛不堪了,農會便將它收拾收拾,作了辦事地點。草坪中央擺了張八仙桌,鄉農會的委員長和委員們圍桌而坐,梭鏢隊的人舉著梭鏢走來走去,很是威武。聽說農會要鬥爭村裏的頭麵人物,人們既好奇又興奮,將那張桌子圍得密密實實,個個將眼睛鼓起好大。

見人到得差不多了,鄉農會的廖炳東委員長發出了帶陶立德父子的命令。石蛙溪農會小組組長銅鎖立即率梭鏢隊往陶家院子跑去。但過一會,他們空手而歸,陶家院子裏隻剩下女人和孩子,陶立德父子都已逃匿。銅鎖氣呼呼地瞟陶秉坤一眼,大聲道:“廖委員長,我看是有人通風報信!”陶秉坤頗為不快:“是誰通風報信了?”銅鎖說:“我是陶立德的長工,你是陶立德的侄兒,你說我們兩個誰會通風報信?”陶秉坤頸上的青筋一下就鼓突起來:“你莫狗咬蚊子亂戳嘴!”廖炳東馬上製止他們:“你們莫吵了,昨夜不是派人守住院子的麼?”銅鎖說:“守個屁,喝了一夜酒,倒在院門裏起不來了呢!”廖炳東問:“秉坤,你說他們會躲到哪裏去?”陶秉坤想想道:“怕是躲上山了。”廖炳東說:“那就搜山吧!”

於是梭鏢隊員與農會會員們一齊撲向陶家院子後麵的山坡,隻留下一些老人和婦女孩子站在草坪裏踮足觀望。搜山的人們一條線散開,從山腳往山頂搜,邊走邊往灌木叢中扔石頭,捅梭鏢,噢噢地亂叫亂喊,幾條狗也來湊熱鬧,狺狺吠著竄來竄去,仿佛冬閑時節趕山獵野豬一般。直到太陽當頂時分,搜山的人們才陸續回到會場,他們帶回了臉上被刺條劃出了血痕的陶秉乾陶秉貴兄弟,卻還是沒有抓到陶立德。

與會的人都等得不耐煩了,再不找到陶立德,這場籌劃了很久的鬥爭會就會不了了之。陶秉坤想起了一個地方,叫了幾個人,急匆匆往雙幅崖奔去。來到兩堵懸崖間的小橋上,仰頭一望,危崖壁立,搖搖欲墜。左側懸崖腰部,那掩住岩洞的藤蔓忽然晃動了一下,陶秉坤心裏就有了數。他過了橋,看了橋下的黑潭一眼,想起了他放生的烏龜,以及龜板上的銘文,腳步就有一些遲疑。但片刻之後,他還是毅然撥開灌木叢和茅草,向岩洞攀去。洞口半掩半露,藤纏葛繞,看上去陰森莫測。懸崖上過去曾建有一些懸空的房廊與岩洞相連,使岩洞也成為一間房,裏頭還有石桌石凳和石灶。傳說這是陶澍幼時念書和避暑的地方,如今那些房廊已隨著陶澍的榮華富貴消逝在歲月裏,隻在懸崖下殘留一些瓦礫。

陶秉坤踏入岩洞,一眼見到陶立德坐在石凳上,麵色蒼白。

“我曉得你們會尋來的。”陶立德歎口氣,沮喪地搖搖頭。

陶秉坤說:“走吧,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陶立德說:“秉坤,你就不能放過我這一次?我好歹是你的伯父嗬!”

陶秉坤說:“你霸占我的田的時候,也是我的伯父。”

陶立德說:“我對你,有時候是做得過頭了一些……這樣吧,鬆樹坳下你那幾丘被我的土壓住的田,我讓你挑出來,你放過我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