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拒絕 (1)(2 / 2)

幺姑無奈,歎口氣,憂愁地望著遠處的山。

陶秉坤拒絕當陶立德的佃戶,在山上多栽了幾畝紅薯。靠著時稀時幹的飯食渡過青黃不接的季節之後,陶秉坤發現並不比往年困難多少。媳婦秋蓮是個勤快能幹的女子,力大手巧,挑擔賽過玉田,隨便往山上轉一圈,她就會采回一些鮮美的野菜做一頓可口的飯食出來。她的精明賢慧極得陶秉坤的賞識,相比之下,玉田倒顯得事事無能,除了能在農具上寫“陶秉坤置”幾個漂亮的字之外,就一無是處了。陶秉坤甚至認為,能有這麼一個好媳婦,是天老爺對他的一種補償。給紅薯鋤過草上過火土灰之後,陶秉坤和玉山出了趟官差,給北伐軍當挑夫,從莊坪一直走到兩百裏外的常德城。兩父子得了四塊光洋的力資,在常德買了一盞馬燈兩斤牛皮糖,歡天喜地地回了家。有了這盞馬燈,幺姑和秋蓮夜裏斬豬草就不會剁到手上去;而有了這四塊光洋,一年的生計就多了幾分保障。

陶秉坤對家境有了信心,不再那麼擔憂。與此同時,他感到世道在變,一些聞所未聞的新鮮事從四麵八方傳來。新縣長蔡如廉的施政布告貼到了公屋門上,上麵寫著“喚起民眾”、“橫掃封建勢力”、“耕者有其田”等沒有聽說過的話,還有十幾個不準:不準賭寶、不準吸鴉片、不準嫖女人、不準大擺筵席、不準私設公堂、不準高利盤剝……等等,秉乾秉貴兄弟看了那布告麵麵相覷,不敢作聲。又聽說到處在成立農民協會,有個地方農民協會的人吃大戶,一夜之間吃掉十頭豬,還說富人娶妻納妾都須經過農民協會點頭,否則不準在一張床上睡覺。最使陶秉坤震驚的是那日他去小淹,見到農會的梭鏢隊押著姓魯的鎮董在遊街,脖子裏掛著女人的騎馬帶子。那魯鎮董可是個跺一腳山都打顫、吼一聲水都要斷流的角色,一說魯鎮董來了,小伢兒都不敢哭的,如今卻被押了遊街,真是了不得!陶秉坤跟在那隊伍後走了很遠,到街道拐彎處,見幾個女子衝過來打魯鎮董的耳光,一邊打一邊哭訴,說魯鎮董是畜牲,糟塌了她們不說,還伏在胯裏吸她們的水“采陰補陽”,把她們的元氣都吸幹了。農會的人個個趾高氣揚,全無往日的畏葸愁苦,陶秉坤熟悉其中好幾張臉,他們原都是些老實巴交的作田佬呢!農會真是了不得!

陶秉坤自然而然地對農會產生了敬畏和向往的時候,陶立德來找他了,問他想不想加入農會,想就交伍角錢,他把他登記在冊。伯父還說他如今是莊坪鄉農民協會籌備委員會委員,以後石蛙溪的農會就歸他管。陶秉坤有些納悶,伯父這樣的人怎進了農會呢?

他不太情願地交了伍角錢會費,他想這錢很可能落入了伯父的腰包。見陶立德在辦農會,他對農會的興趣起碼消失了一半。但第二天他還是帶著三個兒子去了莊坪,參加鄉農會的成立大會。莊坪吳氏宗祠門前搭了一個台子,台子前的土坪裏人山人海,熱鬧非凡。陶秉坤憑著一股蠻勁擠到台子跟前,抬頭一看,隻見鄉董吳清齋左手左腳吊著,右手右腳懸著,一臉憋得通紅。這原本是一種叫“吊半邊豬”的家法,吳清齋曾用這種刑法整過許多人。一個後生推了吳清齋身子一下,他便在空中蕩起秋千來。這時,幾個丫環模樣的妹子爬上台去,一人掏出一把納鞋底的錐子,輪流錐吳清齋的屁股。吳清齋每挨一錐子,就發出一聲鴨公嗓似的驚叫。後來吳清齋被放下來,跪在台子左側,頭上扣了一頂紙糊的高帽子,帽子上寫著“惡霸劣紳吳清齋。”

陶秉坤把脖子望酸了,想低頭歇息一下,這時一後生走到台前大聲吆喝,要大家安靜,然後宣布莊坪鄉農民協會成立大會開始。一行人從台後走向台前。陶秉坤驀然發現,那個走在最前頭,肩上斜挎著一支短槍的男人,竟是多年不見的水上飆!

與此同時,陶玉田發現台上有一個穿絳紅色上衣的女子,晃著一張他曾日思夜想的姣好麵影……他怦然心動,癡癡地凝望,在感到她窺見了他時,他趕緊將自己的光頭藏在父親身後。

陶玉田羞於在陳秀英麵前暴露自己的光腦殼,他傷感地想,由於這個光腦殼,他和她成了截然不同的兩類人,永遠沒有溝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