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如廉牽起她的手,走到鬆樹後,仔細端詳她那張灑有斑駁月光的臉。她閉上眼睛,把臉埋進蔡如廉懷中,一動不動。後來他們開始親吻,呼吸逐漸急促。在蔡如廉將一隻手插進她褲腰帶裏時,她堅決地把它抽了出來,急急地說:“如廉,我們快找同誌們商議正事去吧!”
蔡如廉怏怏笑道:“你反封建還不徹底。”
秋後農閑,陶秉坤帶著二兒子玉山臨時操起了挑腳的營生。雖在大旱之年打了幾百斤穀,但有四張嘴吃飯,要維持到明年秋收,既使吃菜喝粥也遠遠不夠,光玉田一人在學校一年就要吃掉兩三百斤米呢。他隻能靠挑腳賺點錢貼補家用。
這日莊坪吳清齋家有四口箱子要運萸江,婁管家請了他,他答應了。雞叫頭遍,就和玉山挑起箱子跟著婁管家上了路。箱子不重,又一路與婁管家扯談,路就走得風快,累得空手走路的婁管家氣喘籲籲。天露出魚肚白時,已走完一半路程,便在一座風雨橋上坐下來歇氣。陶秉坤想起一件往事,就說:“婁管家,用了我家的胞衣,也沒留住你家少爺的命。”婁管家道:“別說胞衣,後來至少用了三個女子給他衝喜,也沒衝掉短命的運,活活地吐血吐死的呐,隻怕前世作了孽。”陶秉坤又說:“哎,好像老爺沒以往凶了呢,講話也細聲細氣,好像變了個人。”婁管家曖昧地一笑,低聲道:“你不曉得,吳老爺被人把卵子剜掉了呢……他吃了啞巴虧,作不得聲。哎,你莫講給別人聽嗬!”陶秉坤問:“誰幹的?”婁管家說:“吳老爺瞞得滴水不漏,我想是那個給老爺看過山的水上飆,他不是會閹雞麼?”陶秉坤就不再問了,心想吳老爺也是活該遭此報應,隻是不知水上飆和他女兒山娥流落到何方去了。
太陽當頂時分到了萸江,交了貨,收了腳錢,陶秉坤辭別婁管家,帶玉山到飯館裏吃了一大碗米豆腐,然後去萸江中學看望玉田。萸江街麵異常喧鬧,許多人在交頭接耳,一幫一幫要飯的災民在乞討,一片雜亂的嗡嗡聲。陶秉坤提著扁擔籮索往前走,喧鬧聲愈來愈大。隨著那喧響,一群學生排著隊從一條橫巷裏湧出,一邊呼口號一邊散發傳單,向縣署那邊行進。陶秉坤撿張傳單瞥了一眼,隻見上麵寫著:貪官劉維國罪狀。下麵的小字他顧不上細看,跟著隊伍往前走。看這些學生的年紀像是萸江中學的,他擔心玉田也夾在裏麵。學生隊伍在縣署大門口停住了。兩個持槍的警衛站在門口,刺刀上的白光令陶秉坤心頭一顫,這時他看見一個女學生跳上台階,揮拳呐喊:“打倒貪官!……釋放議長!”學生們齊聲呼喊,吼聲震天。突然,陶秉坤從人群中發現了大兒子的身影,他也在喊,臉漲得通紅。陶秉坤驚駭得兩眼瞪大,大叫一聲:“玉田!”但他的聲音被口號聲湮沒了。這時領口號的女學生一揮手,學生們一擁而上,向大門衝去。大門內呼喇喇跳出十幾個警察,橫著槍擋住學生們。陶秉坤頓時五內俱焚,看準玉田的背影拚命從人群裏擠過去,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就往外拖,一直拖到人群外幾十步的地方才停下。
“爹,你幹什麼來了?”陶玉田驚驚惶惶。
“我幹什麼來了?我來看看你幹什麼來了!”陶秉坤氣得胸部大起大伏,“這是什麼地方?縣衙門!縣衙門是你們這幫毛頭學生衝得的麼?這是造反,官府要砍腦殼的!差不了幾天你就要畢業了,書不好好讀,在這裏胡鬧!”
陶玉田分辯說:“爹,我們是為救陳伯伯……”
陶秉坤重新抓住他的手腕:“陳伯伯是富豪人家,又是官,他用得著你們救麼?走!”
“到哪去?”
“跟我回家去,免得你有牢獄之災!”
陶玉田掙紮一下:“不!”
陶秉坤牢牢抓緊他:“這由不得你!我辛辛苦苦供你讀書,是要你學有所成,當官謀職,賺錢養家,不是讓你吃飽了飯搞這些無法無天的妄混事!你看看玉山的肩膀,繭都磨起好厚了,我們把你養得細皮嫩肉,為了什麼?咹?你不怕氣得我吐血你!”
陶秉坤一直將玉田拖進萸江中學的男生宿舍才鬆手。他叫玉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然後讓玉山挑上哥哥的箱子和鋪蓋,三個人出了學校大門,走上回家鄉之路。
下了山包之後陶玉田回頭望了那蓊鬱鬆林裏的校舍一眼,鼻子一酸,湧出滿眼的淚水……
陶玉田中斷學業退出了反對貪官知事的鬥爭,浪跡江湖的水上飆卻偶然地卷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