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同門師哥給春見介紹了個私活,春見不想接。
師哥在電話裏批評她:“你現在哪裏有挑剔的資格,我都聽張教授說了,研究院那邊你是沒戲了。你打算下個月畢業後喝西北風去你總不能一輩子靠東給人家寫篇文章西給別人寫個腳本過吧咱們地質人就要有地質人該有的”
“好了,我去哎呀媽呀化顏你幹什麼啊,嚇死我了。”
春見剛掛完電話,化顏就從她身後跳出來。
“當當當”化顏興高采烈地把藏在身後的獎杯遞到春見麵前,“我的作品獲獎了。”
春見跟著樂了:“太好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以後你拍的作品我就用不起了”
化顏一臉驕傲:“那是當然了,我現在啊身價正在噌噌噌往上漲,各大主流雜誌約拍不斷,”她衝春見擠了擠眼睛,“你顏姐我現在大小也是個名人了,怎麼樣,要不要簽名”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走,去你家吃個粉”春見脫口而出,又戛然而止。
化顏抬手掃了一把春見的額頭:“想啥呢,吃粉去啊,你化叔叔煮不了了,這不還有我嘛。”
春見扯了扯嘴角:“你行不行啊,煮得不好我可不吃。”
“我青出於藍好嗎”
春見對視上化顏,突然說不出來話了。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化顏吸了吸鼻子,指著手中的獎杯:“你看,結果也不壞嘛,至少以後養我爸是沒問題了。”
那就好。
春見會心一笑。
小區安靜下來還真讓人不習慣。
吵架聲從二樓傳上來,春見正準備出門見客戶。
樓下趙阿姨的聲音尖細:“你看我們就隨口說說開玩笑嘛,你那麼當真幹什麼”
王草枝的聲音粗且厚:“你說我可以,說我閨女就是不行。我閨女就算今年博士畢不了業,那她也是博士,她就是這個小區最聰明最優秀的孩子。你們也不看看自己都是些什麼玩意兒,我閨女也是你們能嘲笑的你們有什麼臉嘲笑她”
“你怎麼說話呢”
“我就這麼說話的,你們背後嚼舌根可以,我當麵鑼,對麵鼓就不行了”
王草枝邊吵邊上樓,一步跨到春見麵前的時候嘴裏還在嘀咕著:“什麼玩意兒。”
她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有著歲月之後特殊的堅韌,她隱忍的眼角裏藏著的都是無法宣之於口的故事。
春見在紅眼之前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銀行卡塞進她手裏:“這個月的生活費,不夠給我打電話。”
王草枝在她身後喊:“你去哪兒你真的不能畢業了你怎麼搞的”
越走越遠之後,春見還能聽到她的抱怨,說的還是那句:“哎呀,你讀個博士有什麼用。”
春見無奈搖頭笑了,一如以往,以後大概也會如此。
京行地產項目部。
秘書端了一杯濃茶,敲了敲白京辦公室的門。
“進。”
秘書把茶放在他手夠得到但又不礙事的地方:“我們找的地質工程師到了。”
“讓人進來。”
秘書有些為難:“白董,您要不要考慮一下,那位工程師”
白京端起茶喝了一口:“怎麼了”
“是小舟的女朋友。”
白京眼皮一抬,放下茶杯,笑:“哦那更要見見了。”
春見被人帶到白京的辦公室,隔著一張實木辦公桌,感覺到對方似乎很有興致地在打量自己。
她衝白京微微點了點頭,自我介紹:“您好,我是”
對方溫和地笑了:“春見,建京大學地科係,地質學博士在讀,馬上要畢業了吧”
春見低頭,掃了一眼白京的辦公桌,右上角玻璃相框裏年輕的白京身邊站著個少年,少年目光裏是不加掩飾的叛逆和不羈,與現在不同,但能重合,那是白路舟。
春見笑了:“沒想到,居然用這種方式與您見麵了。”
白京起身親自把她引到會客區:“坐。”
“請問,現在我們是用哪一種身份交談呢”春見問。
白京哈哈一笑:“你真是和傳聞中的一樣啊。喝點兒什麼”
“不用了。”
“喜歡我兒子”
“喜歡。”
“他那麼混不羈的,喜歡他什麼”
春見直視著他,目光坦然:“就是喜歡他的混不羈。”
“哦說說看”
“您是他父親,我相信您愛他的程度遠在我之上,所以我沒什麼好說的。”
“哈哈”白京大笑,笑完之後特認真地感歎,“我兒子配不上你啊。”
“您錯了,您兒子配得上任何人。您愛他,知道他的一切行蹤,卻未必了解他。他看似浪蕩,表麵上脾氣暴躁,好像很荒唐,可實際上他內心純良有信仰有信念。您以為他喜歡外麵燈紅酒綠的生活,卻不知道他有多渴望能每天回家吃飯”春見發現白京臉色不對,馬上住嘴,“對不起,我說多了。”
白京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倒映在玻璃茶幾上的燈光細細長長的,和許多年前妻子衝到馬路中間推開張莉時那輛來不及刹車的車照過來的光一樣刺眼驚心。
他的妻子找到他給張莉買的房子時,張莉已經身懷六甲,她歇斯底裏,她麵目可憎;而張莉溫婉動人,楚楚可憐。
男人的出格讓她崩潰到了絕望的邊緣,她拉著張莉要與張莉同歸於盡,卻在車子撞向她們的最後瞬間,她推開了張莉。
她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張莉失去了孩子並且永遠不能生育。
張莉對白路舟好,拿他當自己的親兒子養,白京便以為那樣就夠了,確實從未仔細想過,那孩子當時在那麼幼小的年齡,是用什麼樣的心情接受的張莉、接受了自己的荒唐
他不敢再看春見的眼睛,匆匆結束了這次見麵。
九月開學季。
戒賭後的春來梳洗一番後和白路舟還有春見一起,送白辛去建京一小報到。
校門口貼滿了各大興趣培訓班的招生啟事。
春來撕了一張拿在手上看。
白路舟開玩笑說:“咱家白辛有您教她畫畫,不用報興趣班。”
春來感歎:“我是琢磨著我能不能去應個聘啥的,閑了大半輩子了,最後一點餘熱不發出來有點憋得慌。”
“隻要你不去教人家小朋友打牌,我覺得試試也可以。”春見說。
“那我打電話過去了啊。”春來向春見投去詢問的目光。
春見笑:“打吧,我就站你旁邊,不會說的話我來說。”
春來咽了咽口水,緊張地掏出手機開始撥號。
短短的十一位數,撥出去好像用了很久,對方接聽也用了很久,久到他總覺得是從讀大學開始到現在這麼長的光景。
接通後,對方一開始以為是學生家長報名,興致勃勃地聊了好一會兒才知道原來是應聘老師的,當下就掛了電話。
春見安慰他:“沒關係,這家不行就找下家。工作嘛,慢慢找,不著急。”
受到了鼓舞,春來也不陪白辛報名了,跑到圍牆邊開始挨個給興趣培訓班打電話。
白路舟一手牽一個融進報名大軍,快到他們的時候,右邊褲兜裏的手機一振,他鬆開了左邊的白辛,別扭著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白京,他詫異地抬眼與春見對視。
春見笑:“接啊,你看我幹嗎”
白路舟清了清嗓子,接通:“那什麼,謝謝啊,我是說白辛上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