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動靜,王草枝在廚房喊:“生兒啊,你去哪兒呢中午不在家吃飯了”

“不吃了。”這話是從二樓傳上來的。

建京,南門京陵。

應江流經建京的上遊地帶,遮天蔽日的巨大橡樹整整齊齊地種在寬闊幹淨的馬路邊。河道兩岸辟了兩條小路供人茶餘飯後遛彎用,小路邊栽種著應季的花,一年四季每天都姹紫嫣紅,彎彎的垂柳在河麵上迎風飄揚。

繁華,開闊,井然有序是這邊的風光。

東岸是玻璃建築高聳入雲,是宏大,是奢靡;西岸是精致住宅流連繾綣,是風雅,是歸屬。

東岸剛硬冷麗,西岸柔軟旖旎。

日落,城市照明係統漸次開啟,奔馳在馬路上的車,有的是回家,有的是出巢。

燈影掃過一輛寶藍色的賓利新慕尚,落在車頭超大麵積的不鏽鋼豎條格柵上,產生了一道銀白色冷冽的金屬光澤,在那條道路上一閃而過。

車裏。

開車的人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扶著藍牙耳機:“說了現在過不去就是過不去,愛等你們就等著,不愛等拉倒。”

“就這樣。”

掛了電話後,開車的人略略偏頭,對著後排上被綁在兒童安全座椅上的孩子慢慢說道:“再揣摩一下劇本,等下見到太上皇,也就是我爹,你爺爺的時候別演崩了。”

小孩兒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認真地盯著他的嘴唇看,等他說完了才點頭。

之後,車裏陷入一片寧靜。

約莫過了十分鍾,車子緩緩駛進一座獨棟小院,院牆上的薔薇開得繁盛,在燈光下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張阿姨從大廳跑出來,笑著打開大門,不等開車人說話,就露著一口健康的牙齒笑著喊:“我家小舟終於回來了。”說到這兒眼眶泛紅,想必感情是真的,“一去就是三年,中間一趟都不回來,你也是……”

白路舟停穩車,下車就給了張阿姨一個紮實的擁抱:“來,給我看看。喲,真不愧是我家老來俏,這皮膚、這身段,小年輕都比不得。”

“去去去,小沒正經。”這話一出,馬上就把張阿姨給逗樂了,“就你會說話。趕緊的,大白哥都望眼欲穿了。”

後麵那句話白路舟沒放在心上,他和白京之間的父子關係就不是那麼設定的。

所謂“父善子孝”他也是聽過沒見過。

要不是隻有他家老頭兒點頭同意,白辛才能上他家戶口,否則黑戶一個,書都沒法讀的話,他寧願待在九方山,一輩子不回來。

至於白京,他會想兒子

白路舟認為是不存在的。

張阿姨是沒料到車後座還有個人,冷不丁見白路舟抱下來個孩子,她嚇了一大跳:“這……這孩子……”

白辛聾啞,但看得懂唇語,知道張阿姨在說什麼,便抬起頭想看白路舟是怎麼回答的。

白路舟將白辛往身邊一帶,揉了揉她的腦袋,坦坦蕩蕩地回:“我閨女。”

看到他這麼說,白辛咧嘴一笑,不管對方接不接受得了,出手就比畫:“奶奶好。”

張阿姨看不懂,但還想說什麼,沒來得及,身後便傳來一道沉厚有力的咳嗽聲。白路舟回頭,沒出預料,對視上的依舊是原來那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白京有錢,但和一般的暴發戶不一樣。年過半百的他依舊偏瘦,穿著考究,氣質尚佳。

“爸。”白路舟象征性地喊了一聲。

“張莉,你過來。”還沒等白辛開始她的表演,白京就站在門口,厲聲喊了一句,氣氛驟然冷卻。

這劍拔弩張的氛圍張阿姨實在是不能更熟悉,左右勸著:“哎呀,有什麼事,父子倆坐下來好好說,孩子三年沒回來了,你這是幹什麼呀”

白路舟拉著白辛正準備上前,卻聽到了一句帶著極度失望語氣的話:“三年九方山,你給我帶回來的,就是這個”

那並不算溫情的聲音穿過兩人之間不遠的距離,生生把白路舟本就不多的回家熱情給澆得一點都不剩了。

知道他家老頭兒肯定又傷心了,但白路舟沒辦法啊,白辛那無辜的小眼神看著他,他隻能點頭承認:“是,這是您孫女,我這次回來……”

“滾”白京指著大門的方向怒吼,整個人都是顫抖的。

三年前,白路舟是如何叫他失望的;三年後,白路舟就是如何變本加厲地叫他失望的。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白京覺得自己就不該對白路舟心存希冀,當下認定白路舟這輩子就這樣了,比爛泥還爛泥的人生應該是徹底扶不上牆了。

而這時,白路舟還火上澆油地來了句:“您就是再看不上我,她是您孫女,您也得為她考慮。她到了該上學的年紀還沒上戶口,您看著辦吧。”

那份混賬勁兒和當初離開時比,簡直有增無減,並且變得徹底剛硬,毫無忌憚。

白京被氣得不行,捂著胸口讓白路舟滾。

張阿姨一時亂了手腳,安慰白京也不是,哄白路舟也不是。最後隻能讓白路舟先帶著白辛離開,說等白京氣消了再回來好好說。

白京是塊石頭,白路舟就是塊生鐵,硬碰硬最後隻能兩敗俱傷,沒什麼好說的。

原本也沒打算讓白京一開始就接受,今天不過是帶白辛過來給白京交個底,亮出他的態度,反正來日方長,論持久戰,他是個行家,這麼多年都扛過來了,也不在乎這一兩天。

再說,當初把他暴揍一頓後,不經過他同意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他扔到九方山這件事,他還沒找白京算賬呢。

夜色漸沉,白京強壓著怒氣,盯著那一桌子為白路舟準備的接風飯菜,氣得心髒抽痛。

張阿姨倒了一杯水過來,勸:“小舟不是那種不靠譜的孩子……”

白京冷笑著打斷她:“嗬他要是靠譜,三年前我會送他去九方山還想著他多少能有所悔改,沒想到還變本加厲了。我這送他去部隊他都能給我弄出個孩子回來,你說他,咳咳……你說……咳咳咳咳……丟人啊”

“哎呀,好了好了,也許是有不得已的原因,你總要聽孩子解釋嘛”

“不得已你都……咳咳……這把歲數了……咳咳咳咳……還不清楚男人都是什麼德行”

張阿姨老臉一紅:“我清楚什麼啊我清楚”

白京大口喘著氣:“算了算了,你叫他以後別朝我眼跟前走,有多遠給我滾多遠。眼不見心不煩,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讓他自己鬧去吧。”

“那……那小姑娘”

白京高聲怒吼:“隨他自己……咳咳……有本事弄得出來,就自己想辦法養……咳咳……”

白路舟媽媽去世得早,白路舟基本上是張阿姨帶大的。

張莉和白京之間的關係,這麼多年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隻是沒說破而已。他們不願意結婚,就那麼處著,一處就是大半輩子,也相安無事。

張莉對白路舟的好不是一句話能說得明白的,白路舟心裏敬重她,也聽她的話。

可這到底是隔著一層肚皮,親也親得有限度,有些事她不好摻和,也說不上話,最後想想還是算了。

那邊白京氣到肝膽俱疼,這邊白路舟跟沒事人一樣,將白辛送回去,自己轉身就換了輛騷包的法拉利812直奔建京天棲山。

一路飛馳,無數過去的光影在腦海裏重新組合,荒唐也好,張狂也罷,時間始終帶不走的,是根植於血液深處的,那份天生要強。就像那隱藏在藤蔓深處的老牆,外觀再怎麼變,牆還是那堵牆。

那條應江,把建京一分為二,東岸偏東,西岸偏西。

流經之處,東岸有東岸的幸福,西岸有西岸的不幸,不管是上遊的京陵,還是下遊的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