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血火涅? 第二十二章(1 / 3)

第四部 血火涅 第二十二章

發射推遲三個月

2001年9月31日,“神舟三號”飛船從北京運至酒泉發射場。

“神舟三號”飛船是按載人的標準設計研製的,這是它與“神舟一號”、“神舟二號”的最大區別。換言之,其標準要高於前兩艘飛船。此外,“神舟三號”的發射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或亮點:江澤民這次要親臨發射場觀看。如果說前兩次發射中國對外還未完全公開,那麼這次發射因江澤民的到場,意味著中國航天將向世界敞開窗口,公開亮相!

於是,總裝備部指示:“神舟三號”飛船務必發射成功!

航天人的壓力自然比前兩次更大。而壓力最大的,還是飛船係統,尤其是身為飛船係統總指揮的袁家軍。

袁家軍在中國航天界有“英俊少帥”之稱。“英俊”,指他人長得帥氣;“少帥”,指他很有才氣;加之他人格的魅力以及職位顯赫——三十三歲便出任副總指揮,接著又升為總指揮,因而頗受上級賞識、群眾推崇、“粉絲”追隨、女青年迷戀。京城一位女記者到了酒泉發射場,多次采訪了袁家軍之後,居然深深暗戀上了袁家軍,躺在招待所的床上不吃不喝。基地新聞幹事王豔梅問她何以如此,她毫不掩飾地吐出心中秘密:為什麼袁家軍要那麼早結婚啊?這個世界優秀的男子很多,可沒有像他這麼全麵的,長得帥,有能力,又風度翩翩,彬彬有禮。他真是太完美了,要是能天天待在他身邊,該多好啊!

袁家軍的完美並非天生的。袁家軍1962年生於吉林通化,從小疾病纏身,以至成了媽媽的一塊心病。一天,他對媽媽說,媽媽,給我縫個沙袋吧,我把它捆綁在腿上,天天跑步鍛煉!媽媽真的給他縫了兩個沙袋,於是他將沙袋捆綁在小腿上,跑步上學,跑步回家,天天如此。幾年下來,他的身體大有起色,還當上了班裏的體育委員。從此,袁家軍養成了鍛煉的習慣,且常年不斷。每日清晨練一小時太極拳,每周兩小時遊泳,是他風雨不變的鍛煉項目。即便後來到了發射場,他依然忙裏偷閑,每日清晨站在胡楊樹下,麵對茫茫戈壁,照樣打上一個小時的太極拳。高中畢業前夕,他報考了飛行員,並通過了政審和體檢。在報考北京航空學院填寫誌願表時,他在“是否服從分配”一欄裏,居然揮筆寫下“不服從”。結果,他同時接到了北京航空學院和空軍的錄取通知書。思考再三,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北京航空學院。大學期間,他依然鍛煉不止,以至於成為北京高校跨欄紀錄的保持者。他的老師說,袁家軍沒搞體育,體壇少了一顆明星!1984年他大學畢業前夕,空軍在北航挑選飛行員,他第二次入選。同時他考取了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的研究生。再次麵對兩種人生,他最終選擇了後者,從此一步跨進了航天的大門。

我采訪袁家軍,是在發射場他的宿舍兼辦公室裏。房間很小,東西很多,一套音響卻擺在了最恰當的位置上。交談中我發現,袁家軍的確多才多藝,一表人才,談吐優雅,氣度不凡。他既有極強的邏輯思維,又有濃鬱的文人氣質。他不僅喜歡體育,還酷愛音樂,最喜歡的音樂家是深沉憂鬱而又暗流滾滾的馬勒。他似乎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七歲那年,差點還被藝校選去唱京劇“樣板戲”。上大學後,他是有名的校園歌手,唱起流行歌曲來韻味十足。而他最癡迷的還是歌劇,這種曲高和寡的音樂形式也許和他的本性最為吻合。

當然,我最看重的不是袁家軍的外表,也不是他的年輕,而是他的胸懷,他的眼光,他的思維,他的見解。在我看來,袁家軍這一代年輕專家與上一代、上兩代老專家最大的不同,是思維不同,觀念不同,眼光不同,生活方式不同。由於中國實行改革開放,他們趕上了一個好時代,在他們的腦袋中,幾乎沒有“左”的政治陰影,更沒有受到各種政治運動的衝擊,因此他們在看待世界、思考問題時,用的是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腦袋,腦子裏少了很多科技之外的條條框框和各種莫名其妙的概念。他們考慮問題有自己獨特的思維,而且視野寬,眼界廣,不保守,不自戀。他們幹起事業來,既科學嚴謹,又大膽開放;既鞠躬盡瘁,又不清心寡欲。國事家事,工作生活,兼而顧之,才情並濟。他們和老一代科學家一樣,同樣深愛著自己的祖國。但他們愛得輕鬆,愛得自由,愛得實際,愛得瀟灑。他們以一種對自然、對人類的博大情懷麵對身處的這個世界,而不是讓自己一生都生活在沉重的“政治任務”和狹隘的民族心理中——這是他們這一代科學家有別於老一代科學家的最大特點。此外,由於他們趕上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好年代,自己又有外文的功底,因而當地球變得越來越像一個村的時候,他們就不是隻生活在中國,而是融入了世界。比如1997年,在聯合國外空司與國際宇航聯組織的“國際空間技術應用研討會”上,袁家軍以聲情並茂、酣暢淋漓的英文演講報告征服了在場的外國同行,大家起立為他鼓掌,大會主席還擁抱了他,說他的英文講得太棒了!

然而,袁家軍畢竟隻有三十多歲。在美國,四十出頭的人就已是總統了,可在中國他隻能被劃入“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毛頭小夥”之列。而一個“毛頭小夥”要統領飛船係統一支三萬多人的大軍,談何容易啊!何況,成也年輕敗也年輕,是中國社會的一個基本規律。年輕是資本,也是陷阱,至少是自己的陷阱。因為年輕,必然招致人們相當苛刻的挑剔;因為年輕,必然引起某些再正常不過的嫉妒,甚至有時還會是大麵積的嫉妒;因為年輕,也必然經驗不足。而經驗是在學校、在書本上學不到的,必須栽了跟頭爬起來之後它才可能惠顧於你。1997年夏天,袁家軍連續一個多月失眠,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還常常嘔吐。最後,他被迫住進了醫院。與其說他是病倒了,不如說是累倒了,壓倒了!

袁家軍說,“神舟二號”雖然發射成功了,但有的工作還是沒有做好,栽了跟頭。我是飛船係統的總指揮,感到非常難受,非常愧疚,在院裏到處做檢查,各種檢查不知做了多少遍。因為我的工作沒有做好,讓飛船係統受到影響。說實話,“神舟二號”之後,我才真正感覺到什麼叫產品的質量,也讓我真正開始思考飛船的質量和技術的複雜性問題。這幾年日本、印度和巴西都在搞載人航天,為什麼沒有搞成呢?因為載人飛船本身的技術實在是太複雜了!從係統工程的角度來看,越往後走,技術難度越大,要求越高,困難就越多,我們的步子就越艱難!由於技術難,時間緊,我們的隊伍就隻有連續疲勞作戰!因為整個載人航天工程的核心就在飛船上,航天員所有的要求都要落實在飛船上。我們在地上不玩命,航天員在天上就要玩命了。我們必須全力以赴,把身上所有的能量全部釋放出來,向生命的極限發起挑戰!所以,“神舟二號”發射後,我們飛船係統用整整八個月的時間,加班加點查找隱患,整頓質量,全力打造“神舟三號”,發誓要打一個翻身仗!

然而袁家軍沒想到,“神舟三號”再次出師不利!

2001年10月3日,一位技術員給“神舟三號”飛船做測試時,發現壓力傳感器上有一個插座接點不通!

消息傳出,發射場再掀波瀾!

這種插座飛船上有七十七個,涉及的點有一千多個!到底是一個插座有問題,還是七十七個插座都有問題?究竟是一個點不通,還是一千多個點都不通?如果隻是一個插座有問題、一個點不通,重新更換一個即可,既不費太大的力氣,也不用花更多的時間。但假如七十七個插座都有問題,就是批次性問題了!所謂批次性問題,就是這一批插座全有問題!要真是這樣,麻煩可就大了!

測試人員又經幾次測試,插座、接點還是不通,而且無法判斷到底是隻有一個插座有問題還是其他插座也有問題。

事情馬上報告了指揮部。指揮部當即召開緊急會議。會上專家們有兩種意見。一種意見認為,第一,這種插座在“神舟一號”和“神舟二號”上已使用過,經受過發射實踐的考驗;第二,插座上是一根導線兩個點,一個點不通,另一個點是通的,可以保證正常使用;第三,飛船上有備份插座,備份插座沒問題。因此,可以不換插座,按原計劃發射。另一種意見認為,備份插座是在天上用的,不能在地麵就用。現在不能確定是一個插座的問題還是批次性的問題。如果是批次性的問題,說不定前兩次發射就帶著問題上天了,隻是當時僥幸沒有暴露而已。“神舟三號”飛船是按載人標準設計的,飛船的試驗次數本來就少,如果讓問題拖到“神舟四號”時再改,而不再多試驗一次,航天員的安全就無法確保了。所以這個問題馬虎不得,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很顯然,判定隻是一個元器件的問題還是一批元器件的問題,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所在。而要判定這個問題,隻能請北京最權威的元器件專家來現場診斷。於是會議決定,由北京組成元器件專家組,立即趕赴發射場,對故障插座進行判定,然後依據專家組的結論,再決定“神舟三號”的命運。

這一來,戚發軔和袁家軍睡不著覺了。

北京的元器件權威專家叫朱明讓。我第一次采訪朱明讓是在行進中的汽車上。車上噪音很大,老朱的聲音很大,我的聲音也很大,所以開車的司機以為我倆在吵架。老朱在航天部一直搞質量管理,對火箭、衛星、飛船的元器件了如指掌,在元器件這個行當裏摸爬滾打幾十年,可謂“老江湖”了,在航天部享有“元器件首席專家”之稱。

朱明讓說,我接到通知後,很快組成了元器件專家組。10月16日這天,我們就要上飛機了,載人航天工程副總指揮王禮恒一連給我打了兩次電話。他說,老朱啊,你們這次去發射場事關重大,決定“神舟三號”飛船是否如期發射。我現在給你三條意見:第一,你到現場,充分發揚技術民主,聽取各方麵的意見;第二,專家組獨立判斷,拿出意見;第三,行政領導不得幹預。王禮恒的這三條意見看起來是給了我很大的權力,給了我尚方寶劍,實際上是把我給架起來了。因為行不行就是我一句話,所有責任都要我扛。過去遇到元器件問題,我說這個元器件能用就用,我說不能用就不能用,航天部領導也要過我這一關。所以我一下飛機,發射場的專家們在機場一接到我,就先給我訴苦,說這個插頭如果要取下來,如何如何困難,如果這批插座要更換,問題多麼多麼嚴重,等等。但在我沒有看到事實之前,我不能表態,所以我隻聽不說話。